20年后還有人種糧嗎?
“過幾年,村里死了老人,恐怕連抬棺材的都不好找了。”盡管山西省運城市新絳縣把國家的直補政策全部落實,但是仍然沒有留住年輕人出外打工的步伐。談起村巷人口蕭條的境況,新絳縣農民蘭正娃不無擔憂地說。而一些村民表示:“種那么多糧食干啥?又賣不上好價,種點口糧夠自己吃就行了。”
作為山西省的小麥主產區,運城和臨汾兩市的小麥產量占到全省產量的85%以上,但是,如今運城聞喜、萬榮、芮城、永濟等縣市的小麥生產形勢堪憂,相當數量村莊已經不再種植小麥。1998年到2007年運城市小麥播種面積由560.96萬畝下降到461.6萬畝,平均每年約下降10萬畝,目前仍有進一步減少的趨勢。
記者采訪的運城市新絳縣某村是外出務工人員較多的村子。這個村的年輕人要么在外地上學,要么在外地打工,都不愿意待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
村民蘭正娃告訴記者,這幾年過年,整個村子給人的感覺是死氣沉沉的,沒有活力,平常在村子里走動,很難碰到幾個人。后生們結婚,相好的哥們才能回來,婚禮一過,立刻就走,一陣熱鬧過后,又歸于平靜。
打工造成農村勞動力投入嚴重不足,這個村子原本要在場地處修建一座水泵房,因為村里的年輕勞力都出去打工了,運料和小工都是請外地民工來做的。村里平常修渠整地,實在找不到年輕的勞力。蘭正娃說:“上次我收拾大棚,打電話讓兒子回來幫忙,他說劃不來不回來,氣得我在電話里罵他不孝,后來還是花錢請的外地人。”
蘭正娃帶記者來到一個村民家中,男主人叫陳福全,有兩個兒子,都在外面打工。大兒子26歲,給一個老板開車;小兒子21歲,去了深圳的工廠。家里的地好久都不種了,全靠買面粉。陳福全說著,臉上露出頗為得意的神色。
還有一戶大門緊鎖的人家,看得出來好久沒有住過人了。土打的墻頭上一些多年生草本植物已經綠成一片。蘭正娃告訴記者,這一家全家6口都在外面打工,因為有親戚在外地開了酒店,他們去幫忙,已經好幾年沒有回來了。他家的人口多,分的地也不少,現在基本上都荒著,有一塊地種了蘋果,因為沒人管,果樹都被草埋了。
“我們村老史家的大兒子史強那年考上了中專,后來安排到城里工作了。當時他上學的時候,正趕上農村耕地調整,國家實行土地使用權‘30年不變、生不添地,死不減田’的政策,他的土地就沒動。現在全家都搬到城里住去了,全家的土地就扔給史強同村的姑姑史芳玲去種。我們村的地有好有壞,有的能澆上水有的澆不上,史芳玲就把所有的水澆地種上了,好地的面積比其他村民所有的耕地面積都大。那些澆不上水的地就撂荒了,承包又承包不出去,荒了十幾年了,很是可惜。”
蘭正娃說:“現在農村小學校的學生也越來越少了。很多老師都走了。以前還有六七百的學生,現在好幾個年級都沒人。快辦不下去了。”
精壯勞動力的過度轉移,對種植業產生了明顯影響:大片農田里鮮能見到年輕人的身影,而老年人甚至兒童在田間勞作的情形隨處可見。
專業化與無糧村
這個村子是個古村,很早以前就有城門,四周還有城墻,把整個村子圍得嚴嚴實實。后來老村子實在住不下了,也正好趕上農村建房熱,就有人尋思著往城墻外面發展,想在城外蓋平房。于是開始重新劃分宅基地,之前就僅限于南城門以南的一片耕地。為了奠基,采不到土的村民們把眼睛瞄上了老城墻,開始偷偷地挖墻取土,后來明目張膽地取。老城墻漸漸消失了,連老城門也被拆掉了,只剩下百余戶村民的老宅子。
老宅子的人出去的越來越多,老莊子一天天沒落起來,終于有一天,城門南面一家新房里響起了鞭炮聲,老宅子徹底沒有人住了。
蘭正娃說:“新居建起來之后,村里面按人頭算,一人只能分一畝耕地了,比以前少了兩畝半。”
他說:“地少了,種出的糧食勉強夠吃。以前年年糶糧,現在不糴麥就不錯了。人手少了,什么省事種什么,什么掙錢種什么。就那么點地,種糧食夠吃,哪能靠它掙錢啊?現在種什么的都有,蘋果、蔬菜大棚,還有人把地圍起來蓋了豬舍,專門養豬。”
沒有人種糧,糧食總產特別是小麥總產大幅減產,據了解,運城市聞喜、萬榮、芮城三縣小麥面積只占到耕地面積的三成左右,甚至一度出現“無糧村”。由于長期在外人口大量增加,農戶存糧也在下降,10年前農村人均存糧400斤,現在不足200斤,相當部分農戶人均存糧甚至低于100斤。
蘭正娃告訴記者,現在一畝好地能產小麥800斤,一斤小麥市價8毛,全部賣掉能得640元。可是這一畝小麥需要的化肥價格不斷上漲,100斤裝的“陜復二銨”由原來的130元漲到220元,最近還在漲,而進口化肥更貴。兩袋化肥一投入,大半收入沒有了。小麥的種子價格也有上漲趨勢,一畝地麥種大概需要近百元。如果遇到風調雨順的年景還能掙點,要是干旱需要澆水,種一畝地的麥子還就不如直接買糧食,且不說搭上人工。
在運城的很多地方,“什么掙錢種什么”已經成為農民進行農業生產的主要特征。遍布運城各地農村的“油桃村”“韭菜村”“蘋果村”“韭菜村”成為最好的佐證。山西省萬榮縣近年來也成為一個“專業縣”,不過這種專業與農業無關,這個縣有一個在全國頗為有名的產業——房頂堵漏。近年房地產的火熱讓這個產業找到了極大的空間。不僅年輕人出去搞工程,甚至年紀大的人也跟上工程隊出去包工程、打小工。
資料顯示,運城地區經濟作物每畝年純收益為:蘋果1500元~5000元,棉花1000元~1400元,蘆筍2000元~4000元,干鮮果類的棗、柿1500元左右,設施蔬菜5000元~10000元。而糧食作物的畝產收入為:玉米純收入350元~400元;小麥毛收入337.5元,若減產收入更少,種地不如打工。今年打工收入每天普通勞動力(農村)45元左右;技術工70元左右,就連農村婦女每天兩晌也是25元~30元;一般農村打臨時工的為6個~9個月,成為農村家庭現金收入的主要來源。
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農村的年輕人不愿意種地,而種地的人不愿意種糧食的問題了。
打工的年輕人還會種地嗎?
在農村勞動力不斷減少的趨勢下,在城市里奔波的年輕人沒有人愿意再回去種地。
開出租車的呂梁人陳師傅已經在太原10年了。10年前他和哥哥來太原打拼,包了一輛出租車,一干就是10年。如今房子也有了,老婆孩子都接到太原來住。按照太原市的規定,在太原市有房產的就有申報一個太原戶口的機會。陳師傅的妻子現在在一家超市當清潔工,哥哥嫂子也在太原。家里只剩下年邁的父母耕種著幾畝薄田。據他介紹,當初他們來太原打工的時候父母就很反對,教訓他們說:“農民就是種地打糧,農村人養活城里人,農民都不種地了,都跑城里去了,誰養活這么大個國家?”陳師傅認為,在老家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世世代代在那兒刨坑,一輩子沒有出息。他說:“我老家的青壯年要么出去上學并在外落地生根,要么就出去打工,春節才回來。家里剩下的就是婦女、老人和小孩。有的干脆就全家出動,剩下老人看家。我老了以后可能不會回去養老,我的孩子更不可能回鄉下了。”
運城的蘭正娃說:“現在的年輕人學校畢業以后就出去打工了,大部分在村里結個婚就又走了。農活基本沒干過,你還指望他們能回來種地啊?我的孩子現在讀高中,學習還不錯,將來指望他考上大學,畢業了找個好工作。考不上也要上個技校學門手藝,待在村里被人笑話,沒出息!”
當這些仍然在種地的人沒有勞動能力的時候,還有誰會根據節氣安排農事?糧食生產是需要大投入的,這不僅是資金上的投入,更需要人力上的投入。記者在運城農村的調查發現,中國傳統農耕技術和經驗的繼承已經出現了斷層。前輩不愿意后輩繼承這個,后輩也根本不屑去學習種地,精耕細作的傳統農業種植經驗的無法繼承對我們的糧食生產無疑是一筆巨大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