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重進入沙龍之后,很快也成為中心人物。岳重同栗世征來自白洋淀,插隊已三年。岳重當時馬上要被中央樂團錄取,是個男低音(現在仍在其位),而栗世征自認為是一個“永恒地唱不上高音”的男高音。岳重很有天賦,其父是北京電影制片廠編劇,家中有4000冊藏書。十五歲時岳重即將《人?歲月?生活》(愛森堡)、《往上爬》(約翰?布蘭)等黃皮書閱盡。這是他早熟的條件。十九歲即寫出《三月與末日》等八首長詩,此后一歇筆就是十五年,他的經歷是神童式的:中學數學補考;笛子拿來就會吹;畫的漫畫讓每個被丑化的人都開心之至;以至于后來到農村無師自通,在白洋淀站在船頭高歌幾聲就進了中央樂團。當時,在沙龍里岳重作為詩人還不為人所知,當時的“頭把小提琴”非依群莫屬。
青年時代栗世征與岳重一直形影不離,栗世征講:“如果沒有岳重的詩(或者說如果沒有我對他詩的恨)我是不會去寫詩的。”
“白洋淀詩派”三名主要干將:姜世偉(筆名芒克)、岳重(筆名根子)、栗世征(筆名多多)相識于文革前1964年,三人都是十三歲,共同考入北京三中,分在初一七班,在1969年初又一同赴河北白洋淀插隊。在上初中二年級時,岳重的一篇作文曾刊登在《北京晚報》上,第一句是:“八月,當鮮紅的棗兒掛滿枝頭的時候……。”文革中1968年初,多多和岳重曾寫過一些古體詩。在紀念毛主席誕辰七十三周年時,岳重曾提筆作賦:“一八九三年,紅日出韶山,春秋七十四,光焰遍人間。”在1968年晚秋又為同學占為明插隊作詩“卜算子”:“為明赴蒙古,毅登康莊路。北疆霜寒凍骨硬,程遠雄心固。”除了這些之外,這三個人都尚未有誰動過寫詩的“妄念。”
1971年夏季的某一天對“白洋淀詩派”來說可能是個重要的日子。其時,芒克、岳重等人已插隊一年多,芒克拿來一首詩給岳重、多多看。岳重當時的反應令多多大吃一驚,“那暴風雪藍色的火焰……”他復誦著芒克的一句詩,像吃了什么甜東西。可是,多多對詩和岳重之間發生的重大關系一點預感也沒有。那時,多多的筆記本上是隆美爾的《戰時日記》和加羅諦的《人的遠景》。
1972年春節前夕,岳重把他生命受到的頭一次震動帶給多多,這就是《三月與末日》。多多坐在馬桶上反復看了好幾遍,不但不解其文,反而感到這詩深深地侵犯了他,他對它有氣!他感到一時不知詩為何物,后來他發現自己在堅持自己固有的詩品觀念:詩,不應當是這樣寫的。岳重的詩與他在此之前讀過的一切詩都不一樣(他已讀過艾青的詩,并認為艾青是中國白話文以來的第一詩人),因此多多判定:這不是詩。如同對郭路生的了解一樣,也是隨著時間多多才越來越感到岳重獰厲的內心世界,其詩品是非人的、磅礴的。后來,多多總結了岳重的形象,用一句話:“叼著腐肉在天空炫耀。”
繼《三月與末日》之后,岳重一氣呵成,又作出八首。其中有《白洋淀》、《桔紅色的霧》和《深淵上的橋》。當時多多認為《橋》最好,后來岳重也認可這首。遺憾的是他的詩已大部散失。“三月與末日”是當時地下詩壇最具現代色彩的詩作,全詩共九十八行。摘錄如下:
既然/大地是由于遼闊才這樣薄弱,既然他/是因為蒼老才如此放浪形骸/既然他毫不吝惜/每次私奔后的絞刑,既然/他從不奮力鍛造一個,大地應有的/樸素壯麗的靈魂/即然他浩蕩的血早就沉寂/既然他,沒有智慧/沒有驕傲/更沒有一顆/莊嚴的心/那么,我的十九次的陪葬,也卻已被/春天用大地的肋骨搭成的篝火/燒成了升騰的煙/我用我的無羽的翅膀——冷漠/飛離即將歡呼的大地,沒有/第一次拼死抓住大地
——這漂向火海的木船,沒有/想拉回它……
在岳重《三月與末日》寫出之前,作為“第一提琴手”依群是當之無愧的。
奴隸的槍聲嵌進仇恨的子彈
一個世紀落在棺蓋上
像紛紛落下的泥土
巴黎,我的圣巴黎
你像血滴,像花瓣
貼在地球藍色的額頭
歌頌巴黎公社的詩,我們見得多了,但是還沒有人像依群寫得這樣奇特、凝重、美麗。但是,岳重的詩被介紹到沙龍中之后,徐浩淵立即斷言,“岳重為詩霸,岳重寫了詩沒有人再可與之匹敵。”
(節選《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