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薇：廢墟上的戰“疫”

歷史上就有“大災后必有大疫”的說法。32年前，唐山大地震，防疫人員成功阻斷了瘟疫發生。如今，剛剛經歷了8.0級地震的汶川將會怎樣？

軍事醫學科學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副所長陳薇曾在2003年，因為對抗SARS的杰出貢獻，被評為第十四屆“中國十大杰出青年”。五年后的今天，身為國家抗震救災專家委員會衛生防疫組組長的她，憑著專業敏感性，在地震發生后第一時間想到了如何防疫。

大災防大疫

陳薇于5月12日中午從成都乘飛機到北京。地震時，她正坐在從首都機場開往單位的車上。“我當時覺得新聞是不是搞錯了，因為我坐在車里根本沒感覺到搖晃。”然而，現實的慘烈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包括陳薇。

災情就是命令。作為一名軍人，作為一名流行病學專家，陳薇從得知汶川地震的那一刻起，就著手從衛生防疫的角度參予抗震救災。

5月13日，陳薇任職的軍事醫學科學院迅速組建30個人的隊伍，14日趕赴四川災區。就在同一天，陳薇組織軍科院衛生防疫方面的專家連夜編寫了《災區衛生防疫知識手冊》。5月15日一大早就用飛機運往災區，陸續發放到受災群眾手中。

同時，陳薇還組織各界捐贈災區急需的外傷急救、飲用水消毒、抗感染和防疫藥物、消殺除臭藥械等急救物資20種，折合人民幣300多萬元，緊急調往災區；派遣兩名心理專家奔赴救災一線，為四川救災指揮部提供心理救援技術咨詢；緊急動員軍事醫學科學院、中國生物制品集團、中生北控公司等有關單位，對相關企事業單位的防疫用品，重點是疫苗和診斷試劑的庫存情況進行了逐一調查核實，并編制了四川災區有可能使用的相關產品目錄。

5月16日，國家減災委－科技部抗震救災專家委員會正式成立，下設五個專家組，陳薇任衛生防疫專家組組長。“從那天開始，專家組的同志們每天從下午三點到6點召開例會。科技部部長萬鋼集思廣益，給國家減震委提各種建議。”

陳薇根據前方反饋的信息了解到，當時有近20萬援助人員在一線。她馬上認識到：“救援人員高強度連續工作，且承受很大心理負擔。他們的抵抗力非常虛弱，極易受到感染。然而，他們又是最近距離接觸災民的人，如果攜帶病毒會即刻傳染給虛弱的受災群眾。后果不堪設想。”思及此，陳薇馬上在建議中提出“高度關注救援隊伍自身的衛生防疫”。

軍科院奔赴地震災區的小組成員發回的簡報上寫著：“這里滿地都是大小便和垃圾，會造成很大的防疫隱患。建議迅速建立簡易廁所，以及進行垃圾處理。”陳薇讀完后，馬上編寫《如何建簡易廁所技術指導原則》。5月17日一大早，陳薇就把該指導原則上傳至國家科技部網站。印刷冊也馬上被送往災區。

地震中幸存下來的人們面臨著瘟疫的威脅。“汶川地震受災面積超過10萬平方公里，受災人員多、環境復雜，如何避免安置點發生疫情尤為重要。防止疫情發生的關鍵是提高衛生條件，教育公眾如何預防，以及對可傳播疾病進行及時干預。這其中，向災民普及衛生防疫知識是最基礎、最有效的做法。我們要動員老百姓親自參加到防疫工作中來，減輕防疫人員太過沉重的擔子。”

整理完從科技部、戰友，以及網上得知的與汶川地震相關的信息后，陳薇馬上帶領衛生防疫組的同事著手編寫三萬多字、10個主題的《震后衛生防疫和心理干預手冊》。5月18日，在國家科技部網上公布，由科學出版社應急出版，發往災區。

5月19日，陳薇接受CCTV-10《走近科學》欄目組采訪，攝制了一檔以“震后衛生防疫”為主題的專題報道。

目前，雖然面臨著高溫、潮濕等多重考驗，但汶川災區并沒有發生大的疫情。“網上有人發帖子說：‘災區人民人手一本《防疫手冊》，大家都逐字認真讀，那本冊子成了大家的行為規范。’”對此，陳薇倍感欣慰。

5月26日，針對溫家寶總理提出的關于“通過現場調研，為災后恢復重建規劃提供科學依據”的任務，陳薇作為“國家汶川地震專家委員會災害評估組”專家二組副組長，會同各領域的11名專家一起赴四川災區進行實地調查。“我們要做的工作還很多，衛生防疫與醫療救治將從‘應急反應’轉向災后重建中的科學化和規范化。在這項工作上，我們面臨巨大的挑戰，但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確保大災之后無大疫。”

“養兵千日，千日用兵”

5月26日，陳薇和專家組其他成員從首都機場出發，趕往四川災區。

“在首都機場進行安檢時，乘客看到我們穿著軍裝，就主動讓我們先行辦理。到四川后，人們也都主動給我們讓路，讓我們先出機場。”陳薇看著這些善良可愛的同胞們，忍著眼淚迅速走過通道。

陳薇及其他專家將走訪四川省13個廳局，都江堰和綿竹兩個重災區30多個政府機構、五個受災鄉鎮，實地了解醫療機構震損情況、傷員收治情況、防疫隊伍及防疫工作情況、藥品器械調撥情況、傳染病疫情監控情況等。

陳薇帶領衛生防疫組首先趕往綿竹。“因為綿竹震災嚴重，是衛生防疫的重點之一。”

當陳薇看到一個災民蹲坐在廢墟旁吃午飯——蘿卜湯配白飯，就問他：“怎么樣？”對方猛點頭，“很好，很好，感謝解放軍，感謝共產黨！”陳薇又連著問了好幾個災民，大家都是這么回答。“災民們沒想到這么快就能見到解放軍，這么快就能喝上礦泉水、吃上飯。災民感到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時候，看到解放軍來了就會覺得特別踏實。大家知道有人關心他們，有人想著他們，他們不會被拋棄。”

陳薇笑了。她因自己身為軍人的自豪感，因災區人民對解放軍的信任，更因解放軍沒有辜負人民這份信任。

1991年，因為軍事醫學科學院實驗室的優越條件，以及陳薇對軍人氣質的崇拜，她頂著浙江大學學士和清華大學碩士的光環，主動找到軍事醫學科學院，要求從軍。十幾年過去了，陳薇從未后悔過自己的選擇。

2003年，因為對抗SARS的杰出貢獻，37歲的陳薇被評為第十四屆“中國十大杰出青年”。《東方之子》采訪陳薇時，主持人問她：“你不怕嗎？”她當時沖口而出：“穿了這身軍裝就意味著這一切都是你該做的！”

“五年過去了，對于當時說的這句話，我依然感到特別自豪。就像溫總理說的，‘人民養了你們，你們看著辦。’確實是這么回事，這些事確實是我們該做的。以前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是‘養兵千日，千日用兵’。抗洪災，抗雪災，以及抗震救災，一直都是我們可愛的人民子弟兵沖在最前線。”

陳薇在災區看到戰士們的生活條件很差，前期的食物除了餅干、饅頭就是礦泉水。“5月27日以前他們根本沒吃過熱飯，更談不上洗澡。他們24小時不間斷作業。在災難面前，沒有一個人覺得累，沒有一個人對工作挑剔。軍科院這批年輕的防疫隊伍從專業上、精神上都拿得起來。他們中間有許多獨生子女，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幾輩子的苦都受了’。”

多難興邦

5月28日，綿竹，藍色帳篷外，戰士們在悶熱的空氣中，忍受著四處彌漫的消毒水夾雜著尸臭的氣味。陳薇也不例外。

她身著迷彩軍裝，右手握筆，左手拿著黃色的記事本，走到每個受傷群眾的床邊，耐心輕聲詢問他們的身體狀況并仔細記錄。汗水順著微亂的短發滴在她厚厚的眼鏡片上，她無暇擦拭。

探完災民病情后，陳薇轉身看到防疫人員穿著厚重的防護服，身背幾十斤重的噴霧消毒器，大汗淋漓，卻一絲不茍地工作著。“防疫小分隊都是去最臟的地方，廁所、垃圾堆，這些地方最容易滋生細菌。”

站在醫院廢墟旁，陳薇知道這些殘垣斷壁下就埋藏著她的醫學同仁，以及病患，她的眼眶又紅了。“在日本、美國，學校和醫院都是按高于一般建筑標準建造的。地震發生時，人們都到學校和醫院避震。”陳薇收起眼淚，她知道自己任務艱巨。

6月29日，陳薇從災區回到北京，參加國家汶川地震專家災害評估會議。

陳薇在實地考察研究報告中寫到：“從救災過程分析，我們在專業的救災體制、救災人員、救災設備等方面存在系列問題。國家現有的公共衛生應急預案需要細化。另外，汶川地震受災范圍之廣泛，人員傷亡之嚴重，投入救援力量之多，為歷史罕見。從災難醫學角度來說，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研究現場。從考察組在救災現場考察情況獲知，只有少數單位展開災后醫學相關數據和標本的收集整理工作，很多珍貴的原始資料正在丟失。”

據了解，陳薇最早提出有關“高度關注救援隊伍自身的衛生防疫”、“迅速開展災害醫學相關數據的收集與綜合工作”、“加強唐家山等堰塞湖地震次生災害的衛生防疫”等9項建議，被專家委員會采納并上報國務院。但是，陳薇知道災害發生后，“我們不但要盡力減少危害后果，更要了解到制定科學預案的重要性”。

溫家寶總理說的“多難興邦”讓陳薇感觸頗深。“這個詞一方面體現了這次地震災難讓整個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增強；另一方面，我們希望能通過這次地震提高我國的整體抗震能力。”

“我國此前也演習過四川地震，并且相當成功。但是，那次演習有個致命缺陷——所有方案都是基于手機通訊，一旦無法接收手機信號，救援人員就只能跑步去衛生局等。我們沒有把在極端條件下的預案做得周全。我們要好好總結經驗教訓，通過科技部、國家減災委對地震，以及其他災害提供更科學完整的預案。”

現在，陳薇每天通過從災區傳來的報告了解災區人民的需求，再向科技部提出建議。

“目前，較大面積的災區群眾出現驚恐、不安、焦慮、失眠等非器質性疾病癥狀，這些癥狀還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基層醫療點每天要接待很多這類求診人員，他們急需精神安定劑和免疫調節劑。另外，災區缺少帳篷，用來曬糧食的雨布，以及鍋——如果災民不吃熟食，也會造成衛生防疫的隱患。”

陳薇頓了一下，接著輕聲說道：“他們更缺災后重建政策和規劃。唐山大地震后的重建規劃工作花了將近兩年時間，現在溫家寶總理指示要在幾個月內做好重建規劃工作，不但要快，還要好，這給各個部門提出了很多挑戰。我們建議，先建農村，再建城市；先建輕災區，再建重災區。”

現在，陳薇除了擔任防疫組組長，還擔任奧運現場安保隊隊長。她既要關注災區防疫、重建工作的進展狀況，又要把另外一半精力用在非常重要的奧運安保工作上。雖然，她現在的睡眠時間少得可憐，但是，如此重大的責任和高工作強度并沒有打亂陳薇的從容、穩健。身著一身綠軍裝的她，依舊用浙江人特有的好聽語調，有條不紊地輕聲安排著各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