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

到了２００７年，生活在三平城的我已傷心整整三年了。

三年來，無時無刻我都生活在深深的自責之中，為馬知途的死，套用一句俗語：我的腸子都悔青了！三年來，同樣的場景總是在夜深人靜對分降臨我的夢境，在夢境里馬知途那張長長的馬臉總是讓我無地自容。因為，即使是在這樣隱秘的夢里，馬知途這個倒霉的家伙也沒有識破我的心機，這就讓我更有理由懷疑自己的某種情感在什么時候已悄然走失了。

三年來，在每一個照常從東方升起的太陽將我從噩夢里解救出來后，當我扛著一張被老同事稱為“成熟長大的臉”行走在陽光下時，除了曾經是我和馬知途共同的，現在由我獨自占用的親密女友薇外，所有認識我的人都沒有發現我是如此的傷心。然而，我在確定沒有機會讓薇了解我傷心的理由后，薇就被我對馬知途的友情而深深感動了。于是，這長得像鮮花一般的女人對我展開了綿綿不絕的愛情攻勢，從三年前的二十五歲到現在的二十八歲，薇的愛情逐漸讓我感到了一種沒有來由的恐懼。而我知道，這恐懼正源于我對馬知途的傷心。

三年來，懷著對薇愛情的恐懼和對馬知途的傷心，我成了一位孤獨的行者。除了必不可少的工作和防不勝防的社交活動，我總是一個人騎著那輛馬力十足的摩托車向沒有目的地的目的地進發。通常情況下，我的出行沒有任何的計劃，一切都聽從當時的突發奇想。換句話說，我的出行已達到了孔子老人家所倡導的“隨心所欲，不逾矩”。比方說，當我抓住任何的空檔做這種孤獨的出行時，某一刻我會盯住從我身邊駛過的某一輛車跟著它走，讓它來決定我的方向。有一段時間我就采用了這樣的出行方式，直到有一天，我接連兩次跟著別人的車居然走到了薇存在的地方，開始懷疑是否薇識破了我的陰謀而設置的預謀之后，才放棄了這樣的出走。于是，我開始聽從腦子里一閃而過的念頭來決定自己出行的目的。而自從選擇這種方式后，我就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行者，孤獨的忘卻。三年來，這樣的旅行方式帶我到達了很多預想不到的地方，陌生和突然的行走，幾乎要淹沒我對馬知途的傷心和對薇的愛情的恐懼了。

整個三平城的人，沒有誰知道摩托車帶著我到達過什么地方，因為，每次出行我都悄悄做了一下偽裝。這樣的偽裝對于一個像我這樣警校的高才生來說并不費事。況且我的出行大都選擇在遠離城鎮和人群的地方，只要有路，那么，這條能容忍我的摩托車從它身上駛過的路的盡頭，就可能是我出行的終點。當然，我的每次出行的出發點和最終的終點都是三平城，這也是讓我最不可理解的。換句話說，盡管我的出行閱歷了很多風景，但出發和回來都是從馬知途侵入我的夢的地方開始。

在此刻，我覺得太有必要認真回憶一會馬知途三年前給我制造的傷心了。而真實的場景是有前因后果的，如果說馬知途之死帶給我的傷心利對愛情恐懼是有前因后果，可以進行理性分析的話。

在這里，必須模仿刀郎的一句歌詞：２００４年的第一場雪比前六年來得晚了一些。是的，對于南方山城三平城來說，在２００７年往前三年的那場雪比再往前六年的那一場雪來得晚了，但更猛了。就是那個下雪的第三天晚上，一樁震驚三平城的搶劫兇殺案發生了。當我和刑偵隊的同事們接到目擊者的報案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時，驚訝無比地發現受害者居然是三個小時前和我一同共進晚餐的中學同學馬知途！是的，就在三個小時前，馬知途和我們幾位中學同學一起在一家酒店舉行了小型的同學會，身為企業老板的馬知途做東。而只有我明白，馬知途舉行這個小型中學同學會的目的是在酒會上公然向昔日的班花——薇表白，同時向我示威。眾所周知，這是一個老套的三角戀愛故事，但是我們平庸的生活常常總是這么沒有創意，是不是？是的，身為刑偵隊副隊長的我就和擁有一家三平城相當有影響企業的老板馬知途，就被三平電視臺主持人薇沒有創意地帶入了三角愛情中。身為昔日班花的薇盡情享用著我和馬知途的追求而遲遲舉棋不定，于是，馬知途決定用最俗氣的金錢攻勢當著同學的面來個一錘定音。然而，大家可以知道的是薇并沒有在馬知途別出心裁的同學會上就范，相反，高傲的薇還對馬知途的金錢攻勢表示了強烈的反感，在晚宴沒有結束時就拂袖而去。馬知途知道這回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后就將無奈的目光投向了我，并表示事情并沒有到此結束，在薇沒有明確選擇時他還會進攻。其實，我并沒有感到一種勝利感，因為，馬知途的金錢沒有俘虜薇高潔的心，卻無意中砸中了我的自尊心。當小型的同學會因為主角的缺席提前謝幕，我懷著一種惺惺相惜的心理跟著馬知途走出酒店大門時，２００４年比六年前來得晚一些的這場難得的雪已開始上演了，天空中若有若無的雪花將在三個小時后深深覆蓋馬知途冰冷的額頭。而現在，我卻在心中感到了一種不期而至的寒意。我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是：薇這朵花也許不屬于馬知途這個短脖馬臉矮墩墩的大款，也可能不屬于我這普通的小警官，因為，身為電視臺著名主持人的薇可是見多識廣啊。就在我內心這么感嘆時，馬知途就指著酒店停車場那輛他準備作為定情信物在同學會上贈送給薇的別克車，非常失落不解地長嘆一口氣說，他媽的，真不知道薇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然后，馬知途向我舉拳示威還要繼續向薇進攻，在邀我這情敵陪他打磨這傷心的漫漫長夜無望后，就無限惆悵地開著那輛別克消失在越來越濃烈的雪花中。三小時后，在通往格氏栲森林公園的路上，馬知途同學人車分離，只身仰天面對漫天大雪，被人謀殺。

是的，在三年前的２００４年這個三平城漫天飛雪的晚上，馬知途狠狠地制造了將糾纏我三年或許更久的傷心。當馬知途同學和我在酒店門口作別之后，被昔日班花整得傷心失望的馬知途同學駕著本來屬于薇的別克車，在三平城的范圍內消耗了一個小時之后不知怎么就來到了通往格氏栲森林公園的不歸路上。沒有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晚還來到遠離市區的森林公園，在這樣南方難得的寒冷雪天里？總之，他在停車后被偶然路過的這位罪犯視作雪天圣誕老人送來的禮物，劫財劫命后揚長而去。當然，當我輕輕合上馬知途冰冷的眼睛后，第三天，就順著別克車若隱若現的破案軌跡，帶領著兄弟們化悲痛為力量很快將這位并不專業的搶劫殺人犯抓捕歸案。當我面對這位瘦瘦小小的當天白天在城里替人開出租車的農民王兄弟時，根本不相信就是他將我曾恨得牙癢癢的情敵——競爭指數達滿分的老同學馬知途送上不歸路的。驚訝之余，我沖上去一個勾拳將這位農民工打暈在審訊室里，同時，馬知途這倒霉家伙制造的傷心如水般漫過了我的心田。

現在，回想起這一切我的確是有理由為馬知途傷心的，因為這其中有一個假設讓我后悔不已：那就是，如果那一刻我接受了馬知途邀請坐進了別克車，那么，我也就不用三個小時后冒著２００４年那場比六年前來得晚一些的雪，半夜三更地去撫摸馬知途回學被雪覆蓋的冰冷額頭了。正如所有圣人都知道的那句“世上沒有后悔藥吃”的話一樣，在我當眾毆打犯罪嫌疑人背了個處分后，傷心完全籠罩了我的身心，兩種結果的對比讓我一次次沉入了以馬知途同學為主角的夢境里，即使薇將我的傷心誤以為對友情的忠實而將愛情劈頭蓋臉地向我飛灑，我也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就這樣，我漸漸把自己變成了一位孤獨的行者。許多時候，薇與我在一起時都能發現我這種隱約而頑強的傷心和悔恨。總是這樣，薇向我溫柔地投懷送抱，試圖用泛濫的愛情來淹沒我的傷心。而我常常是像一個忘恩負義的食客，在享用了豐盛美味之后卻抹抹嘴一言不發地轉身而去。薇對此抱以深深的理解和寬容，沒有任何怨言。直到有一天，她用一種憂郁無比、美麗得讓我心碎的眼神看著我說，愛人啊，來愛我吧！別總是一個人行走，我擔心你有一天就走失了，永遠也找不到我這溫暖的懷抱了。

這如莎士比亞悲劇般催人淚下的臺詞從三平市著名電視主持人薇的嘴里吐出來，真可謂驚天動地。于是，在這個月色如水的冷夜，面對著薇展示在我面前潔白的誘惑，我被深深震撼了！

薇的溫柔一針見面！

三年來，我沉浸在有關馬知途同學的傷心里不能自拔，造成我不由自主地發奮工作，年紀輕輕就成了三里區刑偵隊的一把手。我的思維經過馬知途同學傷心和悔恨的浸淫變得越加敏銳，許多疑難案件在我手里迎刃而解，使我順理成章地成為報紙上屢屢鼓吹的破案高手。不錯，我的嚴密的邏輯推理總能將案件理不清的頭緒一一理順。然而，我總是尋找一切機會將自己從熟悉的人群和環境里出走。我要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我更不能對薇說。我一次次地出走，然后一次次地返回夜晚有關馬知途同學的夢境里，第二天精神飽滿地投入忘我的工作中。我不知這是為了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的為什么。在這樣的晚上，在薇的溫柔鄉里我還是只能讓無邊的黑暗將我的表情深深淹沒，讓傷心帶著我的情感逍遙法外。

于是，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的時候。也就是在現在，在２００７年１０月２７日周末的日子里，我在結束了必不可少的為生活而安排的工作之后，謝絕了同事們周末聚會的邀請，匆匆忙忙將自己進行一番偽裝，估計自己都認不出自己后開始了一場習以為常的出走。一定是內心的浮躁和不安，讓我的腦子里找不到出行的方向。我將摩托車幾次停在十字路口，幾乎要選擇久已不用的跟隨車輛行走法。一輛輛車從我身邊疾駛而過，被它的主人各種必不可少的目地驅使向必須到達的目的地，而我的目的地在哪里呢？當我將身體緊緊騎在摩托車上，目光被內心的躁動吹拂得游移不定時，在最后的時刻，不遠處的廣告牌進入了我的視線。幾乎是目光掃過廣告牌的一瞬間，我的思想指揮著我的手駕馭著我心愛的坐騎駛上了通往格氏栲森林公園的路。

通常情況下，一旦我踏上這種說不出理由的出走走，時間對于我來說就成了一堆沒有任何意義的符號。這時候，當我將身體像擁抱情人一般緊緊環抱著摩托車，讓經過偽裝的自己跟著它前行時，時間被我像扔垃圾一般拋在身后，被交錯疾駛而過的車輛碾成粉末隨風飄揚。這讓我感到無端的輕松和快感，因為，當我在各種社會秩序里消耗屬于我的時間時，它們是那么的規規矩矩、了無生氣，甚至沒有使用它們就讓我聞到了其腐敗的氣息。而在這一天，當我按照思想給我的約定拐上通往格氏栲森林公園原先相當平整的已水泥硬化的景區公路時，我已完全模糊三年前馬知途同志遇害的地點了。因為，我驚訝地發現正在開挖的三泉高速公路很多路段已將景區公路覆蓋了。正在施工的高速公路像是一個蠻橫的后來者，就這樣反客為主將景區公路弄得斷斷續續，有兩次我不得不讓摩托車帶著我駛上了未開通的高速公路簡易路面，隨后才困難地回到了景區公路上。到處是高速公路正在進行中的工地，空氣理所當然地在十月干躁的陽光下變得塵土飛揚。我的目光透過像黑手黨一般憂郁的墨鏡，看到這些飄揚起來的粉塵將我拋在身后的時間碎片牢牢地淹沒了，就像這條并未鮮活起來的高速公路對景區公路做一種低層次的覆蓋一樣。

這時，我想起了三年前那個比六年前的雪來得晚一些的那個難得的南方雪夜，馬知途曾經為薇噴射出熾熱愛情火焰的目光被死亡熄滅，但冰冷的雪花也無法冷卻他眼中的熱度。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忽然明白，三年來我一直回避來到這里，就是因為馬知途這個家伙制造了令我無法彌補的傷心。那么，今天我的到來真的是因為目光無意中被那在三元城早已司空見慣的廣告牌吸引嗎？我必須尋找到一個更加充足的理由。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行駛在高速公路施工道路將景區路嚴密覆蓋的路段，而在我的面前是一條未竣工的高速公路隧道。不知什么原因，在當下并沒有看到隧道里有施工的車輛進出。

我將摩托車停了下來，未竣工的隧道擺在我面前，隔著一段五十米左右的坑坷不平的簡易施工道路。隧道口外的明亮和隧道里的黑暗形成強烈的反差，我忽然想起了無數次駕駛汽車穿過高速公路隧道的情形。每一次，我都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看起來笨重而本領非凡的穿山甲，堅硬的山被隧道擊穿給人提供的速度加深了這種錯覺。現在，在這一刻，我覺得自己真有機會當一只穿山甲，將未開通的隧道擊穿。懷著這么一種惡作劇般的心理，我加大摩托車油門穿過施工道路，然后小心翼翼地進入了未竣工的高速公路隧道。

實際上在此之前，我已聽說這條隧道因為碰上了較復雜的地質情況，在專家們未拿出具體的處理方案之前，目前正處于停工狀態。因此，我突然的進入似乎并未遇到什么麻煩，原以為我的坐騎只能前進一段就會受阻，結果我驚訝地發現黑暗隧道的前方似乎有一個亮點。這讓我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猶豫片刻之后，還是決定讓車順著隧道前進。因為，我相信那一定是某種會發出亮光的礦石，不用走多久，前進的路就會受阻。當我小心翼翼地駕駛著摩托車緩緩地在肯定未峻工坑坷不平的路面上，當然更不可能打通的黑暗的隧道前進時，摩托車的燈光像一顆子彈準確地擊中前方亮著的靶心，摩托車的響聲在隧道里因為找不到出路而變得橫沖直撞。我屏住呼吸，忽然感到有關馬知途制造的傷心在這一刻遠離而去。是的，當我在進行隨心所欲的出行時，總能將馬知途的傷心和薇的愛情真正地拋卻，出行就像給我的心罩上了一層屏蔽，讓兩種銳利的傷害畏難而退。

現在，大家一定和我一樣感到驚訝的是隧道前方的亮光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清晰，終于，大家肯定和我一樣同時看到了隧道完美無缺的出口，和進口一樣的寬敞標準。接著，大家可以看到瞪大眼睛不相信眼前事實的我駕駛著摩托車像一只真正的穿山甲一樣即將穿山而過。而此刻，我透過墨鏡看到隧道出口朦朧的景物已越來越消晰地展現眼前。一時間，我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聲很有意義但肯定污染文明環境因而不能用文字呈現的粗話。是的，我明白了，所謂的新聞報道全是假的！原來這條隧道其實已經貫通了，也或許這是新聞媒體所捏造的隧道碰上復雜地質情況需要專家商量對策的謊言，僅僅是為了配合投資方追加一些工程投資！當然假新聞的制造者也一定從投資方那里拿到了一筆不小的潤筆費。于是，我在已漸顯明亮的隧道里從心底里發出一聲說不清主題的冷笑聲：哼！

我將摩托車放慢了速度緩緩駛出隧道出口，面前陽光燦爛的景物在一剎間就涌入了我的眼簾。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面前并不是格氏栲森林公園，而以我的判斷，穿過這座并不雄偉高大的海拔也就是六百來米小山的隧道出口，按常理應當已逼近格氏栲森林公園了。也就是說，這時候有關馬知途同志遇害的地方我已清晰地想起來了，就在離公園不遠的景區公路一處轉彎地。而奇怪的是，或是經過了隧道黑暗的洗禮，馬知途同學在三年前給我制造的傷心已不翼而飛了，我現在滿腦子里充滿的是肯定不敢去實施的尋歡作樂的想法。然而，當摩托車帶著我順著土路往前走了幾十米，拐彎后呈現在我面前的景物居然是一派熱鬧繁華景象的小鎮！

很顯然，這個并不大的，只有一條長街的山區小鎮恰逢圩日，來來往往的人擠得水泄不通。而我很快從熟悉的景物辨別出這是與三平市緊鄰的桂門鎮。不可能啊，這條尚速公路隧道怎么可能通到這里呢？這可相差有幾十里之遙呢，再說方向也不對啊。我搖了搖頭，狠捏自己確信不在夢中后，忽然掉轉車頭順著來時的路尋找隧道的出口，結果卻發現根本沒有什么土路，更沒有什么隧道口。這時候，我開始明白，一定有一種從來沒有在我生活中出現的事情發生了，這件事情以我目前的人生經驗一定是無法解釋的。在排除了種種可能后，我詢問了一位同樣是騎著摩托車來趕圩的、后座上載著漂亮村婦的絕對已富起來的青年農民，提出了心中的疑問。青年農民馬上就瞪大眼睛大聲笑了起來，說，高速公路隧道？你在做夢吧，我就沒聽說過開什么高速公路。哈哈。青年農民將摩托車屁股拉出一串青煙，載著趕圩的收獲和美麗的女人撒下了一串不可思議的笑聲跑走了。

青年農民略帶嘲弄的笑聲并沒有讓我生氣，因為，這時，我看到了這條剛才或許載著我出來連著高速公路隧道的土路通向的是一個建筑工地，工地上沒有隧道，當然更沒有剛才讓我穿山而過的隧道出口。我氣急敗壞地駕駛摩托車在工地繞了一圈，一位工頭模樣的人用疑惑不解的目光將我掃射了一番，問道，什么事？你是干什么的？你找誰？

工頭接連的疑問像一塊塊有棱角的石頭扔向我。而我卻不失失機地大叫了一聲，因為，這時候我看到了工頭身后工棚的門上赫然貼著一張嶄新的三年前的掛歷。

工頭被我的尖叫嚇得倒退了一步，他的手幾乎要伸向靠在門邊的鐵鍬。但這時，我的第三聲尖叫將他生生嚇住了。我指著掛歷用一種駭人的表情問道，你……說這舊掛歷為什么還這么新。

這回輪到上唇留著一條濃黑一字胡的中年工頭發出怪叫聲了。他伸出手指著我顫抖著叫道，什么舊掛歷？這是新掛歷。年輕人，你腦子糊涂了吧？

現在，大家可以看到，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超越我所有的生活經驗真實地發生了。而當我憑借職業的敏感性，像破解一樁疑難案件一般決定弄清事情原委時，卻很快發現很簡單的一系列事實就證明我的確不是在夢中，也的確怪事發生了。是的，當我停下摩托車很快從桂鎮所有的現實場景里證明當下我所處的的確是２００４年時，我明白有一件事發生了：那條未竣工的高速公路隧道像一個魔術盒將我裝進去后，就把我帶進了三年前的２００４年！是的，是那個刻骨銘心的時間！

我緩緩騎著車又回到了那條已不可能將我帶回通往已關閉的２００７年未竣工的高速公路隧道土路上，心情被一種神秘的力量震蕩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動用了多年刑偵工作鍛煉出來的邏輯推理能力也無法理順事情的前因后果。

現在，你們大家可以看到，是三年前的２００４年正午的陽光慢慢讓我的心里開始亮堂起來。我想，如果說２００７年的我回到三年前的時光，那么，三年前的那個我是否還能真實地存在呢？這時，我忽然發現對于２００７年的記憶正可怕地變得越來越模糊。但是有一件事卻像浸入顯影水的底片突顯出來：那就是馬知途同學的被劫殺！我現在已從小鎮顯示的種種時間跡象，確定此刻正處于馬知途同學被劫殺的那個悲慘的日子！這個發現在一剎間讓我的摩托車重新找到了方向。于是，我決定不去理睬２００７年的那個我究竟走失到哪里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在有關２００７年的記憶完全泯滅之前，挽救馬知途同學的生命，阻止他給我制造的傷心！

在經過短暫的心理調整后，我已完全恢復了正常的判斷力，敏銳的洞察力和嚴密的邏輯推理能力也重新安裝在腦子里，盡管對于三年后的除了馬知途劫殺有關的記憶已越來越模糊了。后來，我熟門熟路地活動在２００４年月１２月２４日這個特別的時空里，陽光正被一場比六年前來得晚一些的雪驅趕得無影無蹤，我幾乎可以嗅到寒冷的雪躲在時光幕布后，一場注定在這個夜晚將下的雪已迫在眉睫。

現在已是下午５時許了，離馬知途同學給我們幾個同學約定同學聚會的時間只有不到半個小時了，一個小時后，我和馬知途同學以及還有幾個陪客將親眼目睹他用新買的別克車向薇示愛遭到鄙視的場景。是這樣的吧，當馬知途同學講了一番熱情似火的愛情宣言后將車鑰匙輕輕放到了薇的手里，于是，薇美麗的面龐先是綻開了一個含義不明的笑，然后就將鑰匙遞到了我的手里說，公安同志，你可看到了，馬知途董事長向本主持人行賄，我拒絕了，哈哈，我可沒有搞有償新聞啊，你給我作證，那天給飛龍企業做的報道可是真正的新聞啊。

馬知途同學的臉瞬間就變得慘白慘白的。在同學圈里有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作為一位驕傲的三平電視臺美麗而著名的主持人，薇的愛情一直在我和馬知途兩個同學之間舉棋不定。因此，在這樣的時刻，馬知途同學不識時務的金錢攻勢潰敗，薇將車鑰匙放到了我的手里似乎是一個極強烈的暗示。因此，平時的我極小人地咧嘴笑了，將車鑰匙在手上掂了掂，說了一通沒鹽少醋的諸如證明薇沒搞有償新聞的屁話后，得意地將車鑰匙傳遞給了馬知途同學。

后來，我一直很重視馬知途同學傷心的最重要的一個理由，就是我這種小人得志的舉動一定給馬知途同學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使他在遭受友情和愛情雙重夾擊之后夜不歸宿，最后導致了人車分離的慘劇。是的，現在我坐在回三平城的摩托車上，回憶起一個小時后將發生的這一切時，我的心里就一陣陣抽痛。于是，我決定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這個同學會的正常舉行，那么，隨之而來的所有結果自然就不存在了。我拿出手機看了看，驚訝地發現手機上顯示的日期和時間或許在穿過隧道的同時也被更改了，顯示的是２００４年的時間和日期。那么，現在是下午５時，離馬知途召開的目的性明確的小型同學會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離開我與他從酒店出來分手的８時還有三個小時，離他遇害的１１時還有六個小時。沒錯，我有很充足的整整六個小時的時間來阻止針對馬知途同學進行的劫殺案發生。想到這些，我的心里已完全充溢著職業的自豪感和神圣感。現在，我意識到即使我不是馬知途同學的同學，身為一位以抓獲犯罪分子為天職的刑偵隊長，阻止一場即將發生的兇殺案也是責無旁貸的！

很快，摩托車就將我帶回了三平城，我先到了刑偵隊面見了我那些尚生活在２００４年的同事。很顯然，他們并沒有認出從２００７年回去的我。只是我在熱烈擁抱迎頭與我相遇的隊長時，讓他感到非常的詫異。而你們大家知道，我得在三年之后隊長調走后才扶正的，２００４年時我尚是副隊長。為了扶正，我每天處心積慮地和隊長鬧別扭，明里暗里貶低他的能力，直到我到２００７年升了隊長才善罷甘休。是的，現在從２００７年回到２００４的我看到三年后將永遠沒有機會相處共事的隊長時，又怎能不良心發現而百感交集呢？就是這樣，隊長在被我這一向不支持他工作的副隊長熱烈擁抱后，用狐疑的目光審視著我，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沒說出來，掉頭去忙工作了。而我知道，他這是到局里接受局長的批評，原因是我在背后寫的匿名信無中生有地告了他不認真工作、以權謀私的狀。但是，這樣的小事不是我回到２００７年的目的，我的目的是阻止馬知途同學的被劫殺。因此，我只是略表歉意地對著隊長消失的背影拱了拱手，就將不安的心情理順了。

不錯，現在人家看到了我這個人的一些弱點，就明白我如此熱心地要挽救馬知途同學的生命是多么難得了。接下來的時間，我沒有再與尚生活在２００４年的那些部下們打交道，我必須集中所有的記憶力來銘記將發生的有關馬知途的一切，從而達到瓦解事情發生的目的。坐在熟悉的２００４年屬于我的辦公室時，我開始給三平市小有名氣的飛龍企業董事長馬知途同學打電話。我清晰地記得馬知途在三天前神秘地組織這次小型同學聚會時，將地點選在了本市唯一的五星級飯店——三平飯店，約定的時間是晚６時正，誰也不準缺席遲到，他有一個重大的舉措將現場揭曉。現在的我當然知道馬知途所說的重大舉措其實就是想用一輛別克車砸暈電視臺的女主持人薇，而在當時確實是蒙了我們一把，所有同學準６時都齊聚到三平飯店最豪華的大金湖包間，軟綿綿的音樂和包廂服務小姐的秀色可餐，充分體現了一位企業家的實力。

現在上２００４年１２月２４目下午５時２０分，我邊回憶這些場景邊撥打馬知途電話，決定從源頭阻止同學會的舉行。但奇怪的是撥打的電話老是提示“你撥打的電話忙，請稍候再撥”。我將電話放下，過了兩分鐘再打過去，還是剛樣的提示。隨后，我不依不饒地每隔兩分鐘就撥打馬知途的手機，可他的電話始終占線。

怎么回事？這不可能啊。馬知途的手機怎么可能一直占線呢。而時間已一分一秒地逼近６時了。在連續撥打馬知途同學手機二十分鐘不通后，我開始明白：我將進行的阻止馬知途同學劫殺案發生面臨一種我看不見的阻力！在進行一番沉重的思索之后，我終于放棄了努力，撥打了薇的電話。聽到薇電話里仍然充滿誘惑的輕柔話音，我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接著我極快地說了一通連我自己也無法說服的不去參加同學聚會的理由。

薇理所當然在電話那邊意義明顯地笑了，說，去啊，為什么不去？反正馬知途同學有的是錢，他早被錢燒得不知東南西北了，給同學們放放血，他還會更舒服一點。

但是……但是……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幾乎有些結巴地脫口而出。

嘻，哈。如果沒理解錯的話，是不是我們令罪犯聞風喪膽的破案高手心里發虛啊？嘻，別擔心，我可是對我們的大偵探看好啊。嘻。

這兩年來，薇總是用這樣的方式在我和馬知途同學之間找平衡，像是一個狡猾的罪犯，每次就要被我抓捕，又總是脫網而去，將我這個在外人眼里的鐵骨硬漢弄出了一副俠骨柔腸。而我對此一點辦法也沒有！正因此，有關我和馬知途同學的情敵故事也在同學間傳得沸沸揚揚。而似乎為了賭氣，馬知途這個功成名就的年輕企業家居然也放著那么多佳麗的示愛不管不顧，死活吊在薇這一棵樹上了。

現在，從２００７年回來的我聽著尚生活在２００４年的薇用這么一種熟悉的語調，說著極富煽情的話，我忽然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厭倦。我的腦子里浮現出三年之后她加倍返還給我的愛情，決定把同學會造成的最后結果血淋淋地呈現在薇的面前。然而，當我腦子里指揮著陳述這個事實時，我聽到自己傳達給薇的卻是一串語義模糊的詞組。

你說什么啊？我怎么聽不明白啊。含含糊糊的！好了，別說了，等會見。我倒要看馬知途這個家伙出什么新招。再說一遍，我可對破案高手看好啊！薇說著掛斷了電話。

薇顯然對我在即將與馬知途同學短兵相接時表現出來的懦弱有些失望了，同時，她這極富煽情的話差點讓我忘記了從２００７年莫名其妙回到三年前的日的所在。好在已領略過薇三年后如云似雨愛情的我很快恢復了對薇愛情的免疫力。然而，這是怎么回事？是誰使我在關鍵的時刻失語呢？隨后，我決定給要參加聚會的同學一個個掛電話。然而，一當我要提到今晚同學會將造成馬知途同學人車分離的最后結果時，都毫無例外地變得語義模糊，讓我自己和聽的人都不知所云。直到我堅持打完最后一個同學的電話，離約定６時約會時間只有不到十分鐘了。這時，我不得不承認，第一步阻止同學會如期舉行的美好愿望破滅了。不錯，你們大家看到了，那種神秘的力量不讓我泄露天機！

現在，從２００７年回到２００４年三平城的我正順著沙溪河邊的２０５國道去三平飯店赴馬知途同學組織的小型同學會，關于他設計的要薇配合才能最后完成的愛情陰謀正一步步向我走來。在這里，我有意放棄了２００４年時開著小車赴會，而是選擇了我從２００７年帶回來的摩托車，希望這么做或許能對同學會最后的那個結果有所改變。

我想，三年的時光可以改變很多的事情，也可以一點不改變任何的事情。比方說些在沙溪河討生活和討樂趣的人，三年來他們一直從事一件事情，表面上沒有任何的改變，當然改變的是他們的內心。在沙溪河討生活的是那些用網撈螺和駕著小木船撒網捕魚的職業者，他們的生命快樂完全取決于河里的魚蝦；而在沙溪河討樂趣的則是那些將長長的現代化的釣魚桿伸入沙溪河，下了誘餌后心安理得地玩愿者上鉤游戲的釣者，河里的魚的生命快樂完全取決于他們。那么，馬知途同學生命就懸于薇那至高無上的愛情上了？

就是這樣，當開著２００７年的摩托車載著三年后的我順著江濱大道將沙溪河景物收入眼底時，我居然像一位真正的哲學家一樣想到這么多的問題，令我自己都感到吃驚。但我已沒有時間將如此深刻的思想收錄下來，就已經逼近了今晚故事的舞臺——三平飯店十＄層的人金湖豪華包間。

果然，在此之前我打電話所做的努力完全白費，準備見證馬知途同學愛情創舉的同學們一個個都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地呈現在珠光寶氣的五星級飯店豪華包廂里。無需詳述有關酒宴上你來我往或虛情假意或情真意切或虛與委蛇的種種酒桌上都有的舉動，總之，走向社會后的同學們被各種社會因素纂改和包裝的所有模式在任何同學會上一般都大同小異，因此，馬知途同學舉辦的這個包含著巨大愛情陰謀的同學會也是如此。是的，很快進入同學會應有的熱情、豪情，以及回憶同學生活和描述現實生活及展望未來生活的同學交流話題逐步進入了高潮，幾乎完全淹沒了馬知途同學的愛情陰謀。這一點，從２００７年回來的我同樣不能免俗，足被眾人眾星捧月般安排到馬知途同學身邊的薇頻頻拿幽怨的目光電我才讓我猛然警醒，決定實施第二步的計劃：阻止馬知途同學愛情宣言誕生！

于是，在馬知途同學對同學會光臨的同學進行了必不可少的禮節，即將把同學會推到一個讓人意料不到的高潮時，我及時地找個堂而皇之的借口將他拉到了包廂外的小天臺上。我用一個刑偵工作者令罪犯望而生畏的表情，嚴肅認真地對馬知途同學說，我知道你今晚組織同學們來這里的目的。

馬知途同學讓一口濃重的中華煙煙霧隨風拂過略顯酒紅的臉龐，詫異地揚了揚眉毛說，你知道？我的福爾摩斯，說說。

為了掩飾內心的迷茫和稍微的恐懼，我輕輕捶了胖乎乎比我足足矮一個頭的飛龍企業董事長一拳，故作輕松地說，你不要送什么別克給薇。我跟你說，你這樣對我不公平啊，我可沒有準備啊。要不然，我好賴帶一輛什么助力車過來，也不會這么沒面子。

咯咯略。馬知途的馬臉用力地裂開了，他搖晃著矮胖的身體笑了起來，說，好啊，不愧是搞刑偵的，你在酒店里一定有臥底，搞無間道，消息挺靈通的。哈，現在也來得及啊，酒店對面就是一家助力車店。好了，不說了，我知道薇不看重我的錢，否則，你小子早沒戲了。但是……但是，我只是想不出用別的什么方式來表達對薇的愛情。和你說吧，浪漫我也做過了，我讓鮮花店送了一年的鮮花，她照單全收不吐一字；什么西方的情人節、東方的情人節，我舉辦的同學會你們可沒少占便宜，可是給足了薇面子了，她也照單全收卻嘴不松口。他奶奶的，也是奇怪了，除了薇就沒有別的什么女人能讓我心跳那么一下了。你看到我頻頻換小秘吧？你們別不相信，她們一個個全對我投懷送抱，可我一個也沒碰。他奶奶的，她們是把我看作人民幣呢，老子才不會上當呢。

沒想到我的一句戲言會引出馬知途同學這么一堆話，我調動２００７年的記憶認真想了想，確信三年前的馬知途并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那么，也就是說，我的努力還是能讓事情的發展稍做改變了。于是，興奮之余，我又試圖說出最后血淋淋的結果。但是，我發現自己揮舞著雙手，感到上下嘴唇使力地碰撞發出的卻是一長串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的聲音。

馬知途將煙頭一扔，用一種狐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說，別急啊別急啊，是福是禍還說不定啊。怎么你這個福爾摩斯連話都說不清楚呢。咦，這可是新鮮事啊。哈哈。

我用力吞了口口水，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說，馬知途，我說的話與愛情無關，你相信我別送什么狗屁車了。要送……明天后天，哪天都行，就是別在今天！

馬知途同學理所當然生氣了，他用一種復雜的眼光剜了我一眼，一字一句地說，我馬上就宣布。說完轉身氣呼呼地走了。

馬知途這一眼把我的心重重地剜了一刀，疼得卻找不到地方。十二層小天臺落地窗外是三平城華燈初上燦爛奪目的繁華，那些燈光在不知何時飄起來的若有若無的小雪花里交相輝映，但是，它們當然不會理睬這個馬知途同學組織的這個同學會最后的結果。我感到了從心底里冒出來的寒意：從２００７年回來的我居然無法阻止一場即將上演的兇殺案，何況其中的主角是我的好同學馬知途！我顫抖著手拿起電話撥通了隊長的手機，我想求助于隊長的幫助，對了，找個借口，隨便什么違反治安條例什么的將馬知途同學抓起來，連我一起抓起來。一剎間我為自己的主意而興奮，我似乎已看到自己這個被妒忌之火燒得失去理智的家伙對著情敵馬知途大打出手，將豪華包廂打得稀巴爛，雙雙被治安拘留的情形。然而，任我如何努力，我居然打不通任何一個同事的電話。是的，我的電話似乎已被屏蔽了！

一通狂打電話讓我的神情進入了恍惚的狀態，我想是那些亦真亦假但一定昂貴的洋酒開始起作用了。猛然間，我想，有一點我可以做到的就是當薇將鑰匙交到我的手上時，我可以不還給馬知途同學，而是放進自己的口袋！這當然需要找個合適的理由，但是，什么理由？要什么理由，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指揮保安把馬知途的車扣下，因為我是刑偵隊副隊長啊。然而，當我走到包廂門口，已憂傷無奈地看到馬知途同學顯然已宣讀完愛情宣言，他面前的桌子上那盤吃得七零八碎已全無風采的龍蝦里就躺著那把精心拴著一個小裝飾的別克車鑰匙。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從２００７年莫名其妙回來的我可以改變２００４年馬知途同學組織的這個注定給每位同學留下傷心和黑暗記憶的同學會局部的某些過程，結果卻是大同小異。沒有我的介入，馬知途同樣被自己的愛情宣言弄得傷心不已夜不歸宿導致人車分離。而薇沒有我的幫忙直接將車鑰匙扔給了馬知途同學，此舉是否造成了更大的創傷，因為馬知途同學的消失而永遠成了不解之謎。

現在大家可以看到，被２００７年的我介入稍作改變的同學會和以前一樣順理成章地從高潮迭起下落到了低潮，同學們被馬知途的愛情陰謀震驚之余懷著不同的復雜心情上演了曲終人散的結局，而薇的退席成了最后的導火索。馬知途同學鐵青著臉無奈而嘆，他用一種復雜的眼光又剜了我一眼，將我的目光徹底攪亂了，讓它找不到落腳點。但我不能放棄努力，在最后的結果到來之前。我想，畢竟我還是能改變一些過程，或許連續的改變過程可以起到最變引起質變的效果，這可是哲學家和科學家們聯手說的。

于是，我嘻皮笑臉故作輕松地對馬知途同學說，哈哈，可惜我沒看到精彩的一幕。我說了吧，叫你別以錢壓人，薇不吃這一套！碰壁了不是？不過，我也沒高興。實際上啊，咱們兩個情敵到目前為止還是勢均力敵。喂，我今天沒帶車，你送我一程如何？

馬知途同學看了我一眼，反問我說，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啊，我們之間還勢均力敵？我看我是沒轍了，錢和浪漫對薇都沒用，她到底需要什么？

我說，我不知道，我只想坐上你要送給薇的別克逛逛。

似乎已完全平靜下來的馬知途同學含含糊糊之后答應了我的要求。然后大家一齊等電梯，我裝著照顧有些醉意的馬知途同學緊攥住他的手。一部電梯終于來了，等候的人忽啦一下擠了進去，我也被人流擠了進去，意外的是馬知途同學留在了電梯外。我著急地揮手叫喊。馬知途同學就笑了，說，這部電梯也來了，你先下，在下面等我。電梯在我焦急之中停停下下，然而，到了一樓我卻左等右等也沒有看到馬知途同學。或許人在酒足飯飽后許多欲望就會被填平，因而從外表上相像了許多，這可是我從來沒有發現的。令我更詫異的是緊鄰的那部后下的電梯上有很多個酷像馬知途一般胖乎乎的長著長長馬臉的矮個子，卻沒有一個是真正的馬知途。難道他沒有上這部電梯？我沖到酒店門口也沒看到馬知途，再回到電梯前等，接二連三的幾部電梯都沒有看到馬知途同學。我拿起手機撥打他的電話，傳來的仍是“你撥打的電話忙，請稍后再撥”。生活在２００４年的馬知途同學如一滴水一般匯入了沙溪河里，在從２００７年回來的我的眼皮子底下走失了！

我沖進了酒店停車場，在最后的一刻看到了馬知途同學開著那輛如果屬于薇就可以避開最后結果的嶄新別克車駛離了我的視線，留給我一個含義深刻的背影。這時候是晚上８時許，三個小時后，我將在通往格氏栲森林公園的路上看到馬知途同學。

這時候，這場２００４年南方難得一見的比六年前下得還晚一些的大雪已開始在三平城上空盡情揮灑，經過一夜的努力后，它將給三平城制造出數不清的欣喜，順帶還可能順帶出一些風花雪月的故事。然而，這樣的欣喜不屬于與馬知途同學認識的人，同時，他親手制造的傷心還將讓我品嘗三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現在，我騎上了摩托車，在風雪交加的夜里決定到通往格氏栲森林公園那條路上，盡最后的努力來阻止這場兇殺。現在，我不可避免地從２００７年的時間里走失了，逗留在一時無法結束的２００４年里，為的是將在過去的故事里走失從而造成不可挽救結果的馬知途同學拉回正常的時間軌道上來。當然，或許，在某一刻，人們還能在２００７年的三平城里見到我，你就會發現那是被過去的生活進行了深刻偽裝的我，或者是被當下的生活偽裝了。

而這時候，我聽到了自己摩托車行走在隧道里沉悶的回聲，眼前一遍黑暗。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