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瞑目

古副局長，最近癌癥死了，死的時候，兩只眼，睜得大大的，總是不肯閉上。

按當地的風俗，死人的眼睜著是不吉利的。

他的老伴此時哭得像個淚人似的，說：“老頭子，你心里還惦記著么事，閉不上眼啊?

兒女們也哭著說，爸，你心里還牽掛著什么事啊?

……

這時，親戚朋友們都議論著，說，像古副局長家的日子，真是百里挑一啊，孩子們都有個固定的工作，三個兒子一個在教育局，一個在工商局，一個在電力局，兒媳婦，有當醫生的，有做教員的，還有一個公務員，女兒原來在外貿，后來，單位不行了，老古當時管人事，一個相互交換，把女兒調到大化，近幾年，聽說大化也不行了，又把女兒調到市電臺去了，人們，都佩服古副局長的能力，他想辦的事，沒有辦不到的……

單位上來吊唁的人也說，還有么閉不上眼的?說房子吧，有兩處，機關上鬧福利分房那陣，讓拿出一處，古副局長便和妻子離婚了，分房的熱鬧勁已過，兩個人又搬到一起，又復婚了。那所房子，在這番苦肉計中，算保下來。前年機關上又蓋房，從第一把手，到下邊七個副局長，一人一套。這樣，古副局長，就有三套房了。這三套房，有兩套租出去，另一套一百三十米的，兩口子住，這房子的條件滿可以，靠著公園，老了，退了休，散個步遛個彎么的，挺方便。離中心醫院也不遠，生個病長個災么的，走著遛著就去了。至于錢，這個是個保密的事，古副局長不說，他的老伴也不透漏，可據一個給古副局長三兒說媳婦的媒人說，最少有六個數。在這樣一個小城里，熬上這樣的官，有了這樣的條件，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他的老伴對跪在地上的孩子們說，都想想，看看你爹，還有什么牽腸掛肚的?

一說到爹(跌)，跪在地上的大兒，便想到了最近的股票市場，他爹，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正是股票連續下跌的時候，老古擔心他買的那幾十萬塊錢的股票，所以，病中一再地打聽股票的情況。

大兒說，我爸是不是擔心他買的股票的事?

老婆說，也可能，不是那股票漲了嗎，快告訴你爹!

大兒跪爬了一步，說，爸，你炒的那夢想成真的股票，漲了，三十萬元的股票，如今，已翻成了六十萬了，你該放心了吧。

孩子們都哭著說，爸，你應該放心了，閉眼吧。

可是，看看老古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

人們感到有些疑惑，是什么呢?使他死不瞑目?

二兒說，是不是因為那陰宅的事?

二兒一提，大家一愣，因為，老古死得倉促，陰宅的事，他臨終前，未交代清楚，他牽掛著這事也是有的。

老婆說，給你爹說說，陰宅也修好了，別墅型的，里邊空調、暖氣、自來水，日用家具應有盡有，還有奧迪車，能看見人的電話，手機、電腦，為了有人侍候你，還給你糊了一個二奶。

二兒照著他媽的話說了。

人們再看老古的眼，還是沒有閉。

這可奇怪了。

他的老伴犯難了，想了想，他還牽掛著什么呢?按理說，也沒有他掛心的，她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是不是因為那個副字?老古最憂心的，也是最常念叨的，就是這的副字，當了十幾年的局長啦，就沒脫了這個副字。

人們也跟著嘆息著，說，可也是啊，怎么這個正字就那么難?

突然，跪在靈前的大兒站起來，說：“我想起來了，組織部已下了一個文件，說，我爸雖是副局長，已按正局級待遇了?！崩瞎诺睦习橐宦?，忙說：“這孩子，你怎么不早說呢?快把文件拿來，給你爸念念?！?/p>

大兒忙把文件找來，跪著在靈前，大聲讀著，古××，副局長，括號，正局級待遇。讀完，老古的老伴伏在老古的尸前，念著，他爸，你多年盼望的正局級實現啦，你沒聽見，那正字就在那括號里呢，該閉上眼了吧。

他的孩子們都喊著：“爸，閉眼吧。”

此時，再看老古的眼，真的，慢慢地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