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奧運相擁

第29屆奧運會的腳步由遠而近，我同友人驅車，從冰城哈爾濱出發，奔赴遼西興城。此行不是旅游觀光，而是去那個海濱小城收看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何也？這緣于我同中國體育健兒相處的一段日子，這段日子，對于我這個球迷來說彌足珍貴。我的奧運夢怕是從這里開始的，舊地重游，不僅僅是為了一種不能忘卻的懷念。

那是1981年，我在興城林業療養院工作，這年，中國女排在日本大坂首獲世界杯冠軍。按捺不住欣喜之情，我連夜寫了一首詩，名曰《海濱祝捷》，刊登在《人民日報》上。這首短詩只有三小節：攜起收音機奔向海邊/為的讓目光穿過海的浪波/今日方知攀登峰巔的艱難/心像海潮起起落落/升起國旗，奏響國歌/那奪眶的喜淚莫不是珍珠顆顆/女兒有淚也不會輕彈/只因她們終于報效了祖國/海燕啊，請越過波濤/捎去海濱小城的祝捷/捎去我們勝利的狂歡/和大海一樣深深的思索……如詩的最后一句所言，那一刻我在思索，思索我國乒乓球稱霸世界，“三大球”實現了零的突破，中國人何時能承辦奧運？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夢想。然而歷史證明，此時的中國已向體育最高殿堂的奧運邁出了堅實一步。

1984年夏天，我同興城縣政府領導專程去了北京，邀請取得“三連冠”輝煌戰績的中國女排來興城集訓，備戰是年舉行的第四屆世界杯賽。

人們知道，湖南漳州是國家女排的訓練基地。這一年訓練，不在南方而移師北上，對球迷是一個謎，加之封閉訓練，拒“老記們”于千里之外，更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女排隊員是乘火車到達興城的，縣委縣政府領導以及有關方面人士前往迎接。在站臺上，一個個英姿勃發，一張張面孔是那么熟悉，握手的時候，我才感到，在這些高大球員面前，我們這些接站的人真的成了侏儒。這些叱咤風云的名人，不講究官場禮節，主教練鄧若曾站在女排隊伍之中，若不是國家體委的領導介紹，我還以為是陪練員呢!這位主教練身高兩米，氣宇軒昂，相貌堂堂，當年國家男排的主攻手，卻極為平易近人，微微一笑，笑得那么燦爛。然而在訓練場上，鄧指導（隊員這樣稱呼他）對他帶領的這支隊伍要求非常嚴厲，每天不完成訓練計劃決不收兵。

有一次，巫丹“犯規”，鄧指導板起面孔，罰她連接200個扣球，一個個凌厲的扣球，扣得巫丹可憐至極，只能跪著接，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許多在場的女觀眾流下了眼淚，喃喃地說：“我的孩子說什么也不能讓她干這行!”嚴師出高徒，隊中年齡最小的巫丹，后來成為女排的主力隊員，在第四屆世界杯錦標賽中，為奪冠立下汗馬功勞。

女排住在林業療養院第一療區，為迎接天之驕子，黑龍江省森工總局撥款十萬元，為每個房間增添一臺彩電。隊員在這里吃住都十分滿意，特別是對早點贊不絕口，不管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都能吃到家鄉的飯菜。大家最不感興趣的就是吃黃油，不愿吃也得吃，這是規定，必不可少；最感興趣的是青苞米，附近農民把烀熟的苞米往大門口一擺，姑娘們蜂擁而上，一人一穗，吃得津津有味。一次郎平趕上了，買了一穗，剛吃幾口，就被鄧指導制止了，后來經過大家“請愿”，獲準只準吃這一穗，下不為例。

金秋十月，女排在興城完成訓練任務，擬于11月5日從北京飛抵日本參賽。臨別前夕，鄧若曾教練一個人來到辦公室，把一個有女排隊員簽名的排球贈給療養院。鄧教練說：“我們也沒有什么東西可贈，這是一只舊排球，當個紀念吧!”同時，向在座的院工作人員每人贈送一枚有扣球圖案的紀念章。

在興城訓練期間，女排前主教練、國家體委副主任袁偉民，兩次蒞臨，親自觀看了訓練。袁偉民言語不多，習慣動作是兩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兩眼炯炯有神，不斷沉思。每天早晨，他低著頭，在樓門前的方塊水泥路上走來走去，一走就是兩個小時，喊他吃飯，他常常聽不見。他在想什么呢？誰也不愿去打擾他。大賽之前，他的心中是不平靜的，面對古巴、前蘇聯等勁旅，中國女排想再次奪魁，爭奪會是十分艱苦、激烈的，前進的路上充滿了坎坷和荊棘。

在女排訓練場地，我和教練員胡進談起女排訪問古巴的最后一場比賽。胡進的愛人是女排前隊長張蓉芳。他是國家男排主攻手，寡言少語，性格內向。當問及古巴一戰我隊為何敗北時，胡教練說，不是實力問題，古巴女排超常發揮，球打瘋了，而我們沒有打好，如果發揮正常，是可以把對方壓下去的。這場球，一個是接發球我們失誤較多，再一個是一傳不到位。說到這里，胡教練舉起一個材料說，我們正在研究古巴隊，包括看實況錄像。果然，之后的世界杯賽戰勝了古巴隊，第四次蟬聯冠軍。

女排又一次奪冠，我應邀同興城代表有幸參加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國家女排、體操、圍棋慶功茶話會”，在京期間，受到了女排的熱情接待。

在北京體育館路五號運動員食堂就餐時，我們被破例安排到唯一的小單間里，這個單間只有一張小方桌。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師傅笑容可掬地說：“小鄧（指鄧若曾）說了，你們千萬不要見外，一定要吃好吃飽。”第二天，食堂管理員來了，他抱歉地說：“聽說你們來了，昨天沒趕回來。女排姑娘常說起興城，她們對那里的印象好極了!”這二位一日陪三餐，親自讓飯夾菜，熱心服務。

到北京的當天上午，女排全體隊員在訓練局同興城的三位代表見面，每個隊員一一和代表握手，一再表示歡迎。鄧教練請大家觀看了第四屆世杯賽奪回的獎杯，還觀看了歷屆比賽榮獲的獎品。送點什么紀念品好呢？女排姑娘想來想去，拿出三張在奧運會奪冠后舉著金杯站在領獎臺上集體合影的大幅彩照，揮筆在照片的背面簽上她們的名字，然后送給了我們三位代表。

從日本比賽歸來，最忙的當是鄧教練。代表到達北京時，他安排副教練接站，并陪同參觀體育館各訓練場地。即便這樣忙，他還抽空和訓練局副局長張一沛一起到住地看望了我們。

當天晚上，鄧教練推掉了所有的活動，堅持到車站為代表送行。我們分乘兩臺轎車前往北京站，火車快開了，只見鄧教練拎著一竹簍家鄉產的香蕉、桔子，汗流滿面地走進站臺。原來，他上車后拐回家取的水果，到車站擠了半天買不上站臺票，虧得一位服務員認出了他，從貴賓室把他送進站臺。離火車開動還有五分鐘，鄧教練堅持把我們送上臥鋪車廂。他說：“實在抱歉，照顧不周。這點水果在路上吃。”當他依依不舍同我握別，動了真情，淚花在眼里閃動：“我從心里感謝你們……”

二十五年過去，彈指一揮間。我現在思索的是，改革開放之中國的崛起，打破了世界體育壟斷的格局，奧運是中國躋身體育強國的宣言。

2008年8月8日20點零8分，當奧運圣火在國家體育場“鳥巢”點燃那一刻，我頓時從電視機前站了起來，像運動員在國際體育賽事獲得金牌那樣，張開雙臂，大聲呼喊：“我們成功了！”我以為只有我老夫聊發少年狂，環顧在座老老少少，皆難以掩飾無比的激動與喜悅，每一張笑臉上仿佛都寫著：我們終于盼到了這一天——與奧運相擁。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