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如此,一六二五年,沈陽成為滿清都城后,大興土木、人口驟增,手工業和商業迅速發展起來。一六六二年春,山西太谷縣孟子敬來到沈陽,在盛京為官的舅舅張樂山幫助下,買下了小東門外的一塊空地,投資興建義隆泉燒鍋酒作坊,經過半年多的經營,于同年十一月基本建成。燒鍋作坊占地面積一萬五千平方米,建筑面積一千五百平方米。根據燒酒行業的特點,建有甑房、曲房、倉庫、車棚、馬棚、廚房、宿舍、客廳和門市房等。房屋全部采用磚木結構。燒鍋用水是院內鑿的一眼水井,由于水質清澈透明,飲后沁人心脾,故素有‘龍潭水’之稱。燒鍋安裝畜力石磨一盤,石碾子一盤,木窖九個,甑桶、甑鍋各一個。義隆泉用人條件嚴格,招用酒工必須具備四個條件:一,必須是山西人;二,有財東做介紹;三,有兩家鋪做擔保;四,活計好。燒鍋有酒工十人,雜務人員十二人。掌柜負責燒鍋日常管理工作。一六六三年(清康熙二年)春,義隆泉燒鍋正式開業。憑借精湛的燒酒技藝和得天獨厚的優良水質,義隆泉燒鍋釀造出的白酒芳香爽口,備受歡迎,不長時間,便達到了供不應求的局面。為了滿足需求量的增長,同年秋季,燒鍋實行兩班生產,使白酒日產量達到八百五十斤。一七五二年(清乾隆十七年),義隆泉燒鍋改名為德隆泉燒鍋。一八七一年(清同治十年)又改為萬隆泉燒鍋。在長達兩個世紀的時間里,燒鍋雖幾易其主,但皆以山西人相傳經營,從而繼承和發揚了悠久的釀造傳統,使釀造的白酒始終暢銷不衰,生意格外興隆?!?/p>
夜更深了,劉雷仍然講述著老龍口制酒廠的歷史,他覺得老龍口的歷史不能只滿足于自己知道,應該讓在座的特別是軍代表王大衛也知道。劉雷從小到大一直十分喜歡歷史,小的時候,他常常跟在爺爺身后,聽他講清朝的一些故事,漸漸地受到了熏陶。上學堂時,凡涉及到一些歷史的故事,只要是爺爺講過的,他都能講上來。學堂畢業后,他作為一名職員,積極要求進步,投身于抗日戰爭的地下工作,秘密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老生常談,動作依舊,劉雷反復重復著一個動作,吸一口煙,放下,片刻又拿起,再吸上一口。但他的表情卻十分認真嚴肅,因為他知道,這是黨的會議,嚴肅認真是基本原則。
他接著說:“‘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出于統治的需要,一度放松對民族工業的限制。一九三四年,萬隆泉燒鍋獨資經營,當時擁有資本兩萬元,職工二十四人,年產白酒四十六點九萬市斤。當時燒鍋原料以紅糧(高粱)為主,曲子以大麥為主。燒酒方法是將紅高粱粉碎蒸熟,加曲子拌勻入窖發酵,九天后出窖裝甑蒸餾出酒,整個過程均采用手工操作。生產每市斤白酒合成本一點二角(大洋),每市斤酒上繳營業稅一點六分(大洋),附加稅一點六厘(大洋)。燒鍋原料到糧食市場自購,有時農戶把糧食送到燒鍋“寄存”,年終一次性結算,減少了預付資金,加快了資金周轉。一九四四年,日本帝國主義為了擴建滿洲工作機械株式會社(現中捷友誼廠),將原有五萬多平方米的酒作坊強行拆除三分之二。作坊主孟憲玉因反抗被投入到拘押所,當時有個酒工叫冉鐘,也因反抗被日本鬼子亂槍射死,活著的李洪林,那只胳膊就是被日本人砍掉的?!?/p>
劉雷進行的愛廠教育,讓在座的人聽得入神,記錄的筆在紙上游走,發出嚓嚓嚓的聲音,在夜里聽得真真切切。
劉雷接著說:“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以后,萬隆泉燒鍋原股東集資,在原址重新修建,并于一九四六年六月開始生產,李洪林任經理。重建后的燒鍋建筑面積為一千六百平方米(八十一間),新增電動平磨一臺、電動立磨兩臺、畜動平磨三臺、窖子三十六個以及一些輔助工具。燒鍋有員工五十一人,其中職員九人,酒工十二人,普通工十六人,替工(不發工資,負責食宿)十四人。燒鍋實行酒工月薪制,職員年終按股分紅。燒鍋兩班生產,日產白酒八百市斤。一九四七年后,國民黨發動內戰,糧食市場混亂,糧價波動幅度大,為此,燒鍋設一名專人負責跑糧行,遇有機會大批買進,待糧價暴漲時賣掉,直接獲取利潤。
“‘宏泰軒’是沈陽最早的茶館,它于一八五九年開業,坐落在小西門里石頭市(小西門附近)。這個茶館便成了人們購糧集結地,對宏泰軒茶館,有這樣的記載:
樓南九月上新糧,
糴糶爭價論短長。
何事超閑人早起,
也來茶館坐聽行。
“老龍口跑糧行的負責人,都曾是這個茶館的??汀S捎诶淆埧诋敃r實力很強,在這兒買入賣出了大量糧食,獲得了很可觀的利潤,讓老龍口的發展如虎添翼。
“去年的十一月二日,沈陽解放,在私有制不變的情況下,人民政府對燒鍋從原材料到產品規定了統購統銷,組織上把我派來,又把王代表派來,這意味著老龍口燒鍋結束了二百八十七年的私營歷史,成為了真正的社會主義國營企業。用王代表的話說:‘全國解放了,人民當家做主了。’”
當大家深深吸口氣的時候,傳來了雞叫聲……
六
那天召開的歡迎王代表大會,在職工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動,特別是年輕人,表現更為突出。黑秀龍、李偉彬、丁靜蕾等一批人熱血在沸騰,顯出了百倍的干勁兒。在他們看來,新社會的新青年,在書記、軍代表領導下,一定要甩開膀子大干一場,用書記的話說,那就是要為建設社會主義做出貢獻,以實際行動為即將成立的新中國獻禮。
一晃大半年過去了,老龍口的生產形勢蒸蒸日上,職工們個個精神飽滿,像上了發條一樣,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一個新中國即將誕生了,一個新的社會主義就在眼前,在他們心里,對未來充滿著希望。黨組織為了培養新的力量和血液,專門成立了團組織,書記由劉雷擔任,在較短的時間里就發展了一批共青團員。他們都是老龍口多才多藝、思想進步的青年,黑秀龍、丁靜蕾、常芳雅、李偉彬、趙大為、劉志敏……
令黑秀龍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這一天下班后,劉雷叫他去他的辦公室。黑秀龍跟在書記身后直琢磨,都下班了,書記找我說什么?是我這幾天表現不太好?還是書記要……
當他和書記先后跨進門檻時,突然看到王代表和丁靜蕾早已坐在了書記辦公室內。當他把目光投向丁靜蕾時,發現她的臉突然間成了紅透的柿子。
劉雷坐下來,點上一袋煙,先笑后說話:“小黑,明白我和王代表把你找來的意思了吧?”
當黑秀龍發現丁靜蕾在屋時,腦海里已經閃出了一個想法,大概書記是……可是,他沒敢往深里想。劉雷問他時,他還覺得書記可能是和他還有丁靜蕾談青年團工作的事。因為,趙書記曾經和他說過,團的工作讓他和丁靜蕾具體負責。所以,黑秀龍聽了劉雷的話后,微笑地點點頭:“知道。”
“知道就好。”劉雷吸口煙說,“今天,我和王代表,代表組織,正式為你們倆做媒,看看你們倆有什么想法沒有?”
黑秀龍和丁靜蕾聽了劉雷的話后,各自的臉更加紅了,都含情脈脈地低下了頭,各自用眼角斜視著對方,一雙手好像是多余的,沒處擱沒處放,只有不住地掐著衣襟。
接下來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桌子上的小鬧鐘在寂靜和沉默中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仿佛催促他們快點兒向領導表態。
生來急性子的王大衛按捺不住,開腔了:“瞧你們倆怎么變成啞巴了?組織上提出的問題必須立即表態,這是一條原則。我在部隊時,也為年輕的戰士、護士介紹過對象,當我代表組織問到同意不同意時,他們都立刻站起來,行個軍禮,說:‘同意首長的安排,我們一定相互學習,相互幫助,為解放全中國做出我們的貢獻。’”
黑秀龍和丁靜蕾聽了王大衛的話后,從中受到了啟發,同時站起來,向兩位領導鞠了一個躬,齊聲說:“我們同意?!?/p>
這一下王大衛高興了,咧著嘴說:“哎,這就對了。說實話,你們倆的事是書記先發現的,就是在我來的那天。那天小黑敲鼓,小丁去幫忙,倆人的眼神讓書記一下子給逮住了。打那以后,我也發現了,你們倆在團的活動中,經常互相學習,取長補短,各自都有好感,而且看上去還挺般配的。所以,咱們的劉書記和我經過商量,決定通過組織的角度,解決你們倆的問題。再者說了,我們老龍口制酒廠的發展壯大,要靠你們這幫年輕人,對吧。”
黑秀龍和丁靜蕾目不轉睛地看著王大衛那張正氣凜然又和藹可親的臉,聚精會神地聽著王大衛的話,不住地點頭。
劉雷此時放下手中的小煙袋,語重心長地說:“小黑和小丁呀,組織上為你們做媒,從表面上看是為了你們倆在今后的生活中共同學習、共同提高,有一個美滿的小家,而實際上呢,不僅限于這些。我們老龍口酒廠有些年輕人,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是,組織上為什么偏偏為你們倆出頭做媒呢?用我和王代表的話說,那就是我們老龍口制酒廠的發展全靠你們了。伴隨著全中國的解放,老龍口制酒廠已經從私營企業轉變為社會主義的國營企業,黨和政府又把我和王代表派來,和你們生活工作學習在一起,這本身就是黨和政府對我們的信任??墒?,我們深知肩上擔子的分量,也知道我們黨組織在老龍口制酒廠力量還很薄弱。來到老龍口制酒廠后的這段時間里,我觀察到了你們倆是上進的青年,所以,我想,你們倆繼續努力地工作和學習下去,會有很大發展的?!?/p>
劉雷一番掏心窩子的話,更讓黑秀龍和丁靜蕾心情激蕩,他們暗暗下定決心,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大干一場。一時間,一種創業的激情,像大海中風起云涌的波浪,在兩個人的心中翻騰開來。
王大衛又說話了:“新中國馬上就要成立了,我們要積極努力、多想辦法、多出點子,為新中國的成立貢獻自己的力量,懂嗎?”
黑秀龍和丁靜蕾異口同聲:“懂?!?/p>
“好啦,天不早了,小黑啊,把靜蕾送回去吧。”
黑秀龍和丁靜蕾站了起來,異口同聲說道:“謝書記,謝王代表?!?/p>
“不用這樣客套,我們打仗的時候,從來不說謝字,只是喊沖啊。”
本來月光皎潔,然而一會兒功夫,卻又烏云密布了,遠處還傳來了輕輕的雷聲。風兒在吹,樹兒在搖,街道人影稀少。一對兒戀人并排朝前走著,他們走得很慢,倆人之間一直隔著一段距離。
“我們倆不能辜負劉書記和王代表的希望,要把自己的工作干好,你說是吧?”走了很長時間了,丁靜蕾才說。
“是??旖▏?,我想我們應該做點事,來慶祝建國?!?/p>
“做什么呢?”
“我小時候就十分喜歡扎燈籠,畫畫,我想扎一對大個的紅燈籠掛在老龍口酒廠門口,再在門兩側刷兩塊黑板,畫上刊頭,寫上慶祝建國的標語。你看怎么樣?”
“太好了。”丁靜蕾說,“我也想干點事。”
“你說來聽聽?”
“我想在車間建一個文化專欄,組織車間的年輕人每人都寫對建國的感想,貼在專欄里。”
“好啊?!?/p>
“可是……”
“可是什么?”
“欄頭的字我寫不好?!?/p>
“我來寫怎么樣?”
丁靜蕾聽后,甜蜜地笑了。雖然黑秀龍看不清她的面孔,心里卻感覺到了。
“秀龍,”丁靜蕾很靦腆地又說話了,“雖然我們倆的事已經定下來了,可是,我們心里有就行了,不能讓旁人知道。我們還要以工作為重,至于什么時間成親,還得聽書記和王代表的安排,我們不能私下定日子。”
“我知道?!焙谛泯堻c點頭。
“我們倆的事,你回家后會告訴你媽嗎?”
“我想先不告訴她,你呢,告訴你爸和你哥嗎?”
“我也不想?!?/p>
倆人再也沒有任何的對話,伴隨著陣陣風,聲聲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來到了一個胡同口,丁靜蕾說:“我到家了,你回去吧?!?/p>
黑秀龍點點頭,擺擺手:“明天見。”
丁靜蕾望著消失在夜色中的黑秀龍的背影,手指插進門縫,撥開了門閂,輕輕地打開門進去后,又輕輕地關上,閂上門朝屋內走去。
丁靜蕾家小院不大,房子是一明兩暗的格局,父親和哥哥住一間,她自己住一間。
父親丁化純從小在一雜貨鋪當伙計,媳婦是鋪子老板的侄女,從小失去了父母,跟鋪子老板長大,鋪老板見丁化純人品不錯,長得也帥氣,便把侄女許配給了他,連現在他住的房子都是鋪子老板的。
丁靜蕾十歲那年,母親突然得病,高燒不退,丁化純到處求醫也未見效果,三天后,好好的一個人便突然間去世了。從那以后,丁化純一股火上身,雙眼視力急劇下降,幾乎成了睜眼瞎,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了。然而盡管如此,丁化純還是承擔起了做父親和母親的兩重責任,一直把丁靜蕾和比她大一歲的丁靜川兄妹撫養長大。好歹丁靜蕾和丁靜川都在三年前有了工作,有了收入,才使家庭的經濟情況有些好轉。
丁靜蕾開大門和屋門的聲音,早已被父親丁化純聽見了。她剛邁進屋門檻,丁化純便問道:“干什么去了,回來這么晚?”
“噢,書記和軍代表找我談話?!?/p>
“找你談話,談的哪門子話?”
“是談慶祝建國的事?”
“建國和你有什么關系?”
“你睡吧,爸。”
“你說得倒輕松,你不回來我能睡得著嗎?!倍』償德渲耙粋€女孩子,干完活就應該朝家奔,這廠子里有什么事是他們的,不是你的。今天,你表大嬸來咱家等你好長時間,不見你回來,不高興地走了?!?/p>
“表嬸來干什么?”
“干什么?明知故問,還不是為了你的事,她說了明天還來?!?/p>
“爸,你睡覺吧,我的事我有打算,我不想……”
“你有什么打算,你媽不在了,你的事,還有你哥的事,都得聽我的。我看你大嬸提的那孩子不錯,見上一面,無大礙,就定下來吧。”
丁靜蕾在和丁化純說話之際,也把臉洗完了。她開開門把洗臉水潑出去,又關上門,熄了燈,提高了嗓門兒說:“爸,你別再為我的事操心了,這一陣子廠子里很忙,往后回來晚的時候肯定很多,到吃晚飯的時候,你和哥就先吃,別等我。”
“我真不明白,這老龍口制酒廠是你的家???”丁化純語氣中充滿著不滿和責備。
丁靜蕾不再言語,進了自己的屋,把門虛掩上。
人逢喜事精神爽,輕盈的腳步在飛翔,三步并作兩步,幸福的暖流直流淌。
黑秀龍把丁靜蕾送回家后,自己揣著一顆喜悅而又幸福的心回到自己的家中,同樣,劉彩歡也像丁靜蕾的父親一樣,問了起來:“干什么去了,這么晚才回來?”
“噢,廠子里有事,書記和軍代表找我們談話?!?/p>
“有什么好談的,白天不能談?”
“媽,我和你都說過了,軍代表第一天來的時候,挨個握著咱們的手,一個勁地說,‘全國解放了,人民當家作主了’。廠子現在是國家的了,用軍代表和書記的話說,我們要在廠里當家作主了?!?/p>
“你們當家作主,還要什么書記軍代表干嗎?”劉彩歡不解地問。
“行了,媽?!焙谛泯埐荒蜔┝?,“你趕緊睡吧。”
“往后啊,把正經心思用在自己的事上。”劉彩歡仍然絮叨著,“都多大了,自己的事一點兒也不上心,真是的?!?/p>
黑秀龍回家的這段時間,幾乎是丁靜蕾洗臉和父親對話的時間,他們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躺了下來。(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 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