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遜眼中的八路軍將領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美國海軍陸戰隊軍官埃文斯·卡爾遜數次來到中國，并在抗戰初期對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進行了實地考察。在延安和各抗日根據地，他先后見到了朱德、任弼時和左權等領導人，也會見了劉伯承、林彪、聶榮臻、徐向前、薄一波、陳賡、陳錫聯、徐海東等八路軍將領。毛澤東、鄧小平的坦誠相見，更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朱將軍，我可以斷言，您是世界上最樸素的將軍！”

1937年12月，卡爾遜冒著凜冽的寒風，來到八路軍總部所在地——山西洪洞縣高功村。就在到達的第二天，他被告知八路軍總指揮朱德將要接見他，并愿意回答他提出的一切問題，卡爾遜聽后非常高興。

傍晚時分，卡爾遜一行進入一個不顯眼的村莊，順著一束電話線來到一座院落。隊伍停了下來，卡爾遜下馬把馬系在樁上。太陽快要落山，余暉照耀著白粉斑駁的院墻。這時，一個身穿土藍布制服，中等身材，體格健壯的八路軍正朝他走來。那人黝黑的臉上掛滿了笑容，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一面走向卡爾遜，一面伸出手來表示歡迎。毫無疑問，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八路軍總司令朱德。

一見面，卡爾遜便直率地說：“我是情報官，是搞情報的，但不是來刺探軍情的！”朱德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說話坦誠的美國軍官。他爽朗地說道：“你是訪問我們軍隊的第一位外國軍官。我們很高興接待你。不過，你想看些什么？”

卡爾遜回答：“我想跟部隊一起經受戰斗，想同八路軍一起生活，一起行軍，研究游擊戰術。此外，我想知道八路軍對部隊士兵進行怎么樣的教育來指導部隊行動的？我認為了解這一點跟了解軍事戰術同等重要！”

“那好！”朱德說，“明天我就召開一次干部會議，你可以向他們提出你想知道的所有問題。至于跟部隊一起行動，我們以后再談?！?/p>

接見是在朱德的住所進行的。這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房間，南面靠窗的地方，放著一張白木桌子和幾條板凳，桌上擺著一個粗瓷茶壺和幾個吃飯用的碗。桌子的一角放著一部電話機?？勘泵娴膲?，放著一張單人床，上面是薄薄的褥子和軍被。墻上掛著山西、河北的地圖，地圖上清楚地標明了八路軍和日軍所在的位置。床頭的箱子上放著很多張軍用地圖，顯然是因為房子太矮掛不起來才放在那里的?？栠d驚奇地問：“朱將軍，這就是你的住所？八路軍總指揮的住所？”

“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生活和戰斗的?！?/p>

卡爾遜敬佩地說：“朱將軍，我可以斷言，這是世界上最干練的司令部，您是世界上最樸素的將軍！”

從朱德的住處出來，卡爾遜興奮不已。他一回到自己的住處，就對住在附近的美國女作家史沫特萊說：“朱德將軍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偉人！他過著最簡單的生活，卻從事著最復雜的勞動。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總指揮了！你一定要把《朱德傳》寫出來。我期待著，很多很多的人都期待著?！?/p>

毛澤東“是一位夢想家，當然，也是位天才”

首次實地考察，卡爾遜跟隨八路軍戰斗部隊在山西和河北敵后行動，歷時51天，行程1600多公里，兩次通過日軍封鎖錢，爬過八座大山，走遍了河北北部、中部的大部分地區。為進一步了解中國共產黨，1938年5月5日，卡爾遜被美國政府正式派駐到延安。期間，毛澤東與他進行了兩次長談。

“歡迎你，參贊?！泵珴蓶|用宏亮的聲音說，“我聽說你跟我們的部隊跑了很多地方，很高興能在這里歡迎你?！?/p>

他們彼此熱情地握手。

“很抱歉請你晚上來?！泵珴蓶|說，“我白天睡覺，晚上是我精力充沛的時候?！?/p>

這時，警衛員端上了茶水和花生，談話轉入正題。

“中國的抗戰能堅持多久？”卡爾遜問，“假定中國是在繼續單獨作戰的情況下?！?/p>

毛澤東說：“中國，像一口大缸，日本人想用半桶水把它裝滿。它的軍隊開到一個地方，我們就轉移到另一個地方……等它來追我們，我們又轉回來了?！?/p>

“中國共產黨對戰后時期有什么計劃？”卡爾遜問。

毛澤東從椅子上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大口地噴著煙，很長時間才作答：“很難一下說清。你知道，我們并不認為中國馬上就能實現共產主義，那是遙遠的將來。我們近期的目標是在中國實行民主，但要真正的民主，不光是說，還要做。我們決不會在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的問題上同蔣介石鬧起來。如果說有什么分歧，那是在中國建立真正的人民政府這個問題上。我們希望同國民黨政府保持統一戰線！我們贊成兩黨政府！銀行、礦山應實行國有，國家應該減稅、減租、減息?！斎唬覀冞€主張同一切外國在平等的基礎上保持友好關系。這就是我們近期斗爭希望達到的目標?！?/p>

“您對美國有什么看法？”卡爾遜詢問道，“我們支援了中國人民嗎？”

“是的！”毛澤東堅定地說，“你們和蘇聯比其它任何國家支援我們都要大些?！彼Ａ讼聛?，從嘴中抽出煙斗，眼光投向那搖曳的燭光?！翱墒?，根據我們的數字和你們政府公布的數字，你們向日本提供了他們在國外購買的作戰物資達半數以上。”

“您這兒有數字嗎？”卡爾遜表示懷疑。

“沒有，但是我國在華盛頓的大使館有?！?/p>

“不可能！”卡爾遜頑固地說：“我們的人民是同情中國的。”

“我們知道?！泵珴蓶|慢條斯理地說，“但有的人往往利令智昏，他們的眼里看不到國家，也看不見自己。”聽了這些，卡爾遜心靈產生了極大的震憾。

談話結束后，毛澤東送給卡爾遜八路軍在戰斗中繳獲的一件日本軍官的皮衣、一本日記本和一些日軍文件。后來，卡爾遜把這些東西寄給了羅斯?？偨y。

卡爾遜在日記里寫下了他對毛澤東的印象：“這是一位謙虛的、和善的、寂寞的天才，在黑沉沉的夜里不懈地奮斗著，為他的人民尋求著和平與公正?！薄笆撬峁┝酥袊F代的自由思想和基礎，以非凡的組織能力建立了現在的中國共產黨機構的基礎。”“他的卓越洞察能力，使山西、河北的抗戰方式如此有效地抵消了日本的現代化武器的優勢?！焙髞?，他在給羅斯福的信中這樣評價毛澤東：“他是一位夢想家，當然，也是位天才。”

鄧小平“矮而胖，身體很結實，頭腦像芥末一樣地辛辣”

卡爾遜在延安會見毛澤東后，接著穿過封鎖區，又一次來到華北前線。他先后在晉西北會見了賀龍、肖克，在晉察冀會見了聶榮臻、彭真。1938年7月16日，卡爾遜在八路軍129師駐地會見了該師政治委員鄧小平。這次長談給卡爾遜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當時，卡爾遜問：“我特別想知道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我知道這是每個八路軍戰士都要宣誓去履行的。”

鄧小平邊吃水果邊從容地說道：“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是：一，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二，全國軍事的總動員；三，全國人民的總動員；四，改革政治機構；五，抗日的對外政策；六，戰時財政經濟政策；七，改良人民生活；八，抗日的教育政策；九，肅清漢奸、賣國賊、親日派，鞏固后方；十，抗日的民族團結?！?/p>

鄧小平列舉這些綱領時，卡爾遜暗自用在山西和河北觀察到的事實與之一一對照，這才發現鄧小平記憶力驚人，且沒有賣弄口才之嫌。持續兩天的瓢潑大雨延誤了卡爾遜的行程，也使他有更多的機會同鄧小平交流。

一天下午，卡爾遜和鄧小平談論起國際政治問題。鄧小平縱論了國際形勢，他說話的廣度與深度以及對情況的充分掌握讓卡爾遜大為吃驚。

鄧小平告訴卡爾遜：“去年，美國向日本人提供了他們從國外購進的武器的一半以上?！?/p>

“你能肯定嗎？”卡爾遜驚愕地問道。他知道美國是偏向受侵略的中國一方的，所以想當然地認為美國人民會拒絕把戰爭物資賣給一個侵略國家。

“是的，”鄧小平篤定地說，“消息來源是戰后第一年年底美國的新聞電訊?！?/p>

這一來搞得卡爾遜十分難堪，他只好尷尬地說：“必定是電訊搞錯了。”

鄧小平向他提到美國賣軍用物資給日本，令卡爾遜十分尷尬，他立即寫信給羅斯?？偨y和自己的父親，希望盡快弄清事實真相。當得到肯定的回答時，卡爾遜十分憤慨。他認為這是美國人的恥辱。卡爾遜回國后向美國輿論界緊急呼吁，反對美國向日本出售軍用物資，并預言日本將對美國發動軍事進攻。他還強烈要求美國政府改變片面援華的做法，力主給八路軍以直接的軍事援助。

后來，他在《中國的雙星》中這樣描述：“參加八路軍以前，鄧是個工人。他在法國呆了幾年，考察那里的工人運動。他身材矮小，胖墩墩的，身體很結實，頭腦像芥末一樣地辛辣”

聶榮臻“長相不那么吸引人，但眼睛充滿了智慧”

卡爾遜曾兩次由八路軍總部派到模范抗日根據地晉察冀邊區考察，受到了聶榮臻司令員的熱情接待。

1938年1月29日傍晚，卡爾遜進入阜平，聶榮臻和軍事學校的學員前來迎接。晚上，聶榮臻請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吃飯。卡爾遜這樣描述：“他長相不那么吸引人，但眼睛充滿了智慧，嘴上的線條顯現堅強的決心。他曾在法國學習過三年，像許多法國官員那樣把軍帽戴得稍歪一點?！?/p>

晚飯后，聶榮臻在他那間掛滿作戰地圖、生著火爐的辦公室里，用阜平特產的糖果、梨、棗、花生接待卡爾遜。聶榮臻親自提著馬燈，站在板凳上，指著墻上的五萬分之一的地圖，向他講述晉察冀的敵我態勢。從圖上可以看出，在每面小白旗的周圍，幾乎都被小紅旗包圍著。卡爾遜是位訓練有素的軍官，當然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卡爾遜向聶榮臻提了許多問題，諸如“八路軍能不能在敵后堅持住？”“槍支和彈藥怎樣補充？”“怎樣對付日軍的掃蕩？”“游擊戰爭怎樣開展？”對于這些問題，聶榮臻都給予了他滿意的答復。整個晚上的談話，氣氛十分融洽。聶榮臻的精辟分析、極富感染力的自豪感和自信心，使卡爾遜聽得津津有味，他不時翹起大拇指說“OK！OK！”

夜很深了，談興正濃的他們不得不把話題打住。聶榮臻叫警衛員提著馬燈送客人回住所休息。

卡爾遜來到阜平后的第三天，正值春節。因此，他不但會見了八路軍領導人，還度過了一個既有中國民間特色，又有根據地特點的新年。之后，他戀戀不舍地告別聶榮臻，告別阜平，西行過五臺，尋訪賀龍的部隊去了。

半年后，即1938年7月，卡爾遜第二次來到晉察冀。他看到八路軍經過一年多的艱苦斗爭，不僅在敵后牢牢站住了腳，還創建了一個蓬蓬勃勃、處處充滿新氣象的抗日根據地。

傍晚，聶榮臻和彭真等人一起來到卡爾遜下榻之處?？栠d欽佩地對聶榮臻說：“我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那無非是蹲在戰壕里打槍打炮，你打過來，我打過去。我們這些士兵都像機器人一樣，根本不動腦子，枯燥得很，一點味道都沒有。你們這種搞法實在有味道，很有斗爭藝術，一面打仗，一面考慮許多問題，不單著眼于軍事，還搞政治，搞經濟，搞文化，這是我從來沒見過，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我從晉察冀學到了許多新的軍事思想，今后我也要這樣搞！”

“他來了兩次，真是個有心人哪！”聶榮臻對部下說，“頭一次他是懷疑，所以他回去，第二次又來了，看看我們究竟站得住腳站不住腳。”

卡爾遜雖不是共產主義者，卻是位有正義感的職業軍官?？箲饎倮?，蔣介石在美國的支持下公然發動反人民的內戰。此時，已經退役的埃文斯·卡爾遜準將密切關注中國局勢的發展。他在舊金山新聞俱樂部的講壇上大聲疾呼：“把我們的軍隊從中國撤回來。對中國最有利的，是讓中國人民自己決定誰來領導他們?！?946年冬，卡爾遜同一些美國進步人士在舊金山召開了“中國和遠東大會”，聲援中國人民。因為卡爾遜如實地為中國共產黨說話，被美國一些人攻擊為共產黨。

1947年5月27日，中國人民和八路軍的親密朋友卡爾遜病逝，享年61歲。朱德總司令給卡爾遜夫人發去了唁電，沉痛悼念這位追求真理的戰士。卡爾遜臨死前一個莫大的安慰，就是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和彭德懷代表中國人民聯名發出一封感謝信，感謝他為中國民主而進行的不懈努力?？栠d雖然未能親眼看到中國人民的勝利，但他堅持真理和正義，最早理解、同情和支持中國人民革命事業的可貴情懷，永遠感動著中國人民，中國人民將永遠懷念這位美國朋友?！?/p>

責任編輯 劉金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