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榮：被公交民營撞了一下腰

這個曾經的“中國企業改革十大新聞人物”如今落荒而逃。

2008年4月15日，湖北省十堰市發生公交司機集體罷運事件，368輛公交車整齊停放在市公交集團公司的大院內，司機拒絕出車，全市27條公交線路停運，約70萬人口的十堰市公交運營再次陷于癱瘓。

這是自2003年實行“公交民營化”改革后，這個城市5年來發生的第4次公交司機集體罷運事件。

停運當天下午，十堰市委、市政府召開緊急會議，收回該公交集團公司的城市公交特許經營權。

至此，一場被稱為公交系統第一例民營化試驗畫上休止符。

奔赴十堰吃螃蟹

我們將時間倒回到2002年6月7日，那一天，溫州五馬汽車出租公司董事長張朝榮和幾個溫州企業家一行，受邀到十堰考察投資項目。

這次短暫的考察，讓張朝榮和十堰官員有了初步接觸。此后，十堰市政府欲把公交公司作為國企改革的龍頭，來推動全市的國企改革步伐。

隨后，十堰市政府三次赴溫州招商，邀請張朝榮去十堰考察投資環境。經過前后6次談判，張朝榮決定試一試。

促進張朝榮下決定的還有此時中央有關部委的一份文件。

2002年12月27日，建設部頒布《關于加快市政公用事業市場化進程的意見》，首次提出鼓勵社會資金、外國資本參與城市市政公用設施建設。這一政策的出臺，對于急于實行企業改制的湖北十堰市政府來說無異于雪中送炭。而對張朝榮來說，也像個定心丸。

在同去考察的幾位溫州商人中，十堰市政府最看中張朝榮，當時52歲的張朝榮，已擁有18年公交運營經驗。1984年張朝榮離開杭州一家國有企業，在溫州成立了五馬汽車出租公司，曾打造出溫州人記憶深刻的菲亞特時代。后來，張朝榮的鹿城運輸總公司還與溫州市公交總公司合資成立溫州公交鹿城中巴有限公司，成功打破溫州國有公交企業的壟斷局面。

當其他溫州商人集體退出后，張朝榮成為十堰公交改革惟一的救星。

2003年3月24日，張朝榮的溫州市五馬汽車出租公司與十堰市政府正式簽訂《股權協議書》。股權協議明確規定:乙方（溫州市五馬汽車出租公司）享受外資待遇，享受政府招商引資規定之全部優惠待遇；原公司職工的補償費問題，由甲方（十堰市政府）負責，與乙方無關；乙方承擔政府要求的全部社會義務等。同時，甲方采取各種必要措施，保證合資公司的公交營運處于正常狀態。

從協議中不難看出，十堰市政府對張朝榮非?！罢疹櫋薄?/p>

2003年4月29日，改制后的“十堰市公共交通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宣布成立。當晚央視《新聞聯播》也對此進行了報道。張朝榮還一度因此被選為“中國企業改革十大新聞人物”，同時擔任著十堰市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等職務。

2003年5月，十堰市建設局和公交公司簽訂特許經營合同，張朝榮以每年800萬元的價格，買斷十堰市22條公交線路18年的特許經營權。該合同規定，公交公司承擔政策規定和政府所賦予的社會義務（如軍人、老年人、殘疾人、兒童等有關政策規定的免費乘車義務）；城區中巴車取消，采取大公交運營方式替代，并按市場運作方式出讓特許經營權等。

溫州模式見奇效

在張朝榮接手之前的2002年，如果減去財政550萬元的補貼和應交未交的330萬元營業稅，2002年十堰市公交公司實際虧損760萬元。

張朝榮為什么敢接過這個燙手山芋？

十堰市是有名的“車城”，城區人口近70萬人，襄渝線貫穿東西，209和316國道交匯于此。隨著銀武高速公路的貫通、武當山國際機場的通航，十堰市公共交通的市場需求呈日益擴大的趨勢。這是張朝榮當初看好十堰市公交行業前景并投資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更打動張朝榮的，是當時十堰市領導對他的口頭承諾：在2003年12月以前淘汰中巴車。

十堰市的公共交通包括公交、中巴車和出租車。十堰市交通局一位官員介紹，80％的中巴車運營線路與公交車存在重疊。“在我們的公交線路上運營著150輛中巴車，票價僅為一元。這些中巴車，源源不斷，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站點停靠，跟出租車一樣隨叫隨停。”張朝榮所說的中巴車，是十堰街頭由私人承包的民營巴士，他們營業到深夜，車速很快，當地人的評價是，“腳都還沒踩上去，車門就已經關了”。

“如果十堰市領導能兌現承諾在2003年12月以前淘汰中巴車，每年800萬元線路營運資源費公司能交得起。”張朝榮對自己的商業運作能力還是十分自信。

張朝榮還有一個值得自信的理由，他的溫州經驗。

協議簽署后，張朝榮迅速把溫州公交的運營模式“移植”到十堰，購買高檔空調車、打造女子專線品牌、拓展車廂和路牌廣告業務等。同時投資新設站牌站廊，推廣公交IC卡乘車收費系統，以及先進的公交GPRS智能監控調度系統。

此外，張朝榮還制定了新的分配制度。公司規定職工每月基本工資是500元，外加每公里提成0.1元，此外還有人次提成——按當班營業收入每元提成3分；但是要扣掉的錢則包括欠趟費、事故費、超油費、請假管理費等。

改制后，職工工資降低了20％，平均每月不到1000元；司機加班費也不能拿雙倍，一天只有30元，春節才50元；繳納的公積金、各類保險標準也很低，老板還經常以各種名義扣職工工資，職工合法權益無法得到保障。有的司機反映，病假期間，公司不但不發工資，而且每天收10元錢管理費。

這些“不近人情”的舉措，使職工經常鬧情緒，公交集體停運的事情時有發生。

但張朝榮的公司收到了直接的經濟效益。2003年公司當年實現經營收入6700多萬元，利潤106萬元，扭虧為贏，開局良好。2004年，這一數字變為7900多萬元和119萬元。照此推演，前景喜人。

漲價不成蝕把米

但現實總是充滿變數。

從2003年開始，國內成品油價格呈暴漲趨勢，這導致公司的營運成本驟然加大。

曾經在溫州有過18年公交營運經驗的張朝榮自然不會面對油價上漲而無動于衷，2003年7月，在張朝榮正式接手公交公司2個月后，便陸續投資3390余萬元購買了113輛公交空調車取代了原有老舊破車。張朝榮的這一大手筆投資，與其說是為改善十堰市民的出行條件，倒不如說是給自己找一個車票漲價的體面理由。張朝榮的此番舉止再次彰顯了一個商場老手的本色，按照他的商業邏輯，換了新空調車，車票價格大幅上漲是理所當然的。

2003年8月5日，十堰市物價局組織聽證會，從8月6日起，將公交空調車1元票價標準提升為1.5元。價格上漲50%，這對張朝榮來說是個天大的喜訊，但他沒高興幾天。

張朝榮似乎忘了，十堰市多數市民月收入僅五六百元，對于如此兇猛的車票漲價并不買賬，乘客大減，沒有空調，但未漲價的中巴車再受追捧。

數據顯示，從2005年5月1日至12月底，公交空調車線路虧損400多萬元。

“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面對這一失意算盤，張朝榮只好忍痛對票價作出調整。從2006年1月1日起，除K9、K59路車兩條線路為1.5元外，其他線路都改回1元。而K9、K59兩趟車票價在2007年8月1日以后也全都改為1元。

票價調了回去，但油價真的翻番了。張朝榮的公司每天油耗21噸，光燃油總成本就增加了6000多萬元。雖然中央財政在2006、2007兩年共補給619萬元，但僅占燃油新增成本的10%，杯水車薪。

張朝榮找到十堰市領導，希望有所補助，但空手而歸，連老年人、殘疾人、現役軍人免費乘車，學生優惠等給公司帶來的減收都分文不補，而這一數字累計達到7800萬元。

油價上漲得不到政府補貼，票價上漲得不到市民支持，張朝榮最后的希望就是十堰市政府能夠踐行承諾，取消中巴車。

但是，令張朝榮絕望的是，十堰市政府拒絕了。

2003年12月，十堰市政府照例進行中巴車經營權拍賣，為期兩年。張朝榮指責十堰政府違背承諾，但對方的解釋是，公交車停運事件時有發生，他們不得不留條后路。

結果，從2005年開始，公司就虧損不止， 三年累計虧損2100萬元。

2008年4月16日，就在公交集體罷運的第二天，絕望的張朝榮也身心疲憊地離開了十堰，回到溫州。

一場轟轟烈烈的公交民營試驗也以徹底失敗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