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天空

到達威尼斯時，正是7月中旬，夏季里陽光最盛的時節。白灼的光線傾泄而下，令人暈眩，幾不可抵擋。這次來，特地選擇住在島內，夜晚不必匆匆離去，可在暮色斜陽下，欣賞一座水上城市蒼茫頹然的美態。

下榻的旅館是一家傳統的歐洲酒店，室內天藍色的鍛絨床罩，帶著海洋的氣息，從低矮的臥室窗臺一腳跨出，便是一個寬大的陽臺，花園屋頂的花架上爬滿青藤，中間盛開著茁茁紅艷的凌霄花。因心中還有許多向往之地，我打發自己走出了這安逸慵懶的花園。

穿過大街小巷，走過一座座連接著水城的石拱小橋，特別輾轉前往佩姬·古根海姆現代藝術收藏館（Collezione Peggy Guggenheim)。剛剛路過與之相距不遠的學院美術館（Galleria dell’s Accademia)，那里收藏著一批14-18世紀著名的威尼斯畫派托斯卡納派的作品，以及一幅提香未完成的《圣母哀悼耶穌畫像》。在陰郁暗淡的光線中，那些宗教色彩濃郁的中世紀繪畫，分外沉重壓抑著人心。最后終于能夠步出大樓，來到地中海熱烈的陽光下，真讓人暗松了一口氣。

一進入隱于深巷之中的“佩姬·古根海姆現代藝術收藏館”綠蔭秀美的庭院內，心中便生出些歡喜。這座院落原本是佩姬·古根海姆（Peggy Guggenheim)的私人宅第。出生于美國的佩姬深愛現代先鋒派畫作，她不僅是一位大手筆的現代畫作品收藏家，也是一名眼光卓著獨到的藝術運營商，在美國紐約、英國倫敦與意大利的威尼斯都開設了現代畫廊。在佩姬的強力引薦支持下，美國抽象印象派畫家Jackson Pollock， Franz Kline，出生于荷蘭的Willam de Kooning， 以及美國現代流行藝術家AndyWarhol等一批新晉現代畫家均由她資助，逐漸進入眾人的視野。

1948年，佩姬帶著自己收藏的一批風格前衛的先鋒立體派、抽象派畫作來到威尼斯作巡回展覽。第二年，她買下Palazzo Venier dei Leoni宮，將此處設為現代雕塑繪畫展覽館以及自己的長居之地。佩姬所收藏的大批現代畫及雕塑藝術作品逐漸云集于Palazzo Venier dei Leoni之內。1949年９月，她在這座位于威尼斯運河邊上的白色大宅里，舉辦了第一次現代雕塑展。

這座為藝術家們向往的Palazzo Venier dei Leoni宮，始建于18世紀50年代，由意大利建筑師Lorenzo Boschetti負責設計督造，Lorenzo也是威尼斯著名的San Barnaba大教堂的建筑師。多番原因使然，這座宮殿始終未能在他的手中完成。之后，歷經幾個世紀，它在諸位權勢隆重的世家子弟與新晉社交名流的手中輾轉，直至最后歸佩姬所有。

佩姬在這里度過了30年的時光。Palazzo Venier dei Leoni宮可能是她這一生擁有的最得意的藝術品，她在這里舉辦過無數次奢靡的社交聚會，為國際藝術舞臺，不斷推出新一代的藝術家與藝術作品。1976年，佩姬將此宮殿與自己的大批藝術收藏品，全部留給Solomon R. Guggenheim基金會（Solomon R. Guggenheim Foundation)。

見過一張佩姬于初次展覽時拍攝的一張黑白照片，這位衣著簡單樸素的中年女子，坐在面向大運河的石階上，身上周圍環繞依偎著四只毛茸茸的小狗；她雙手撫慰著身旁的狗兒，微微笑著，眼神自信堅定。

如今，掩映于深巷小街中的Venier dei Leoni宮，雖然已撤去眾多的家具裝飾，整個宮中布局依然遺存著極深的居家感覺。

特別喜歡館內展出的一幅作于1916年的靜物畫“罐子與水果盤（Bottles and fruit-Bowl)，意大利畫家Giorgio Morandi將灰藍色天空作了遠景，兩個淡淡灰白色的罐子，與一如貝殼般展開的果盤，立足于深深淺淺的褐色中，穿越天地之間。“在舊時的國度！一切有序和美麗，奢華、寧靜。”

離開威尼斯前，又特地前往旅館靜謐的后庭花園中閑坐，隨身帶著一本由英國作家加斯蓋爾夫人（Ms. Gaskell)所撰寫的《夏洛蒂·勃朗第的一生》。

綠蔭濃蓋下，后花園靜寂無人。一方八角形的水池中，細細涌出的噴泉，淅淅瀝瀝，如江南四月的蒙蒙雨絲；周圍青綠森森的樹蔭里，是不絕的鳥鳴歌唱；間或有一枚彩色蝴蝶，從花叢中翩然飛過，粉紅、深紅的夾竹桃正從上到下迭替開放。仰頭可見茂密的枝葉間，星星點點的藍天，與間或飄然而過的白云。在這里讀書，心也是靜的，就如同這威尼斯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