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近現代史上,馮玉祥將軍是個傳奇而又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從士兵起步,由排長、連長、營長、旅長、師長一直做到中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在其非凡的一生中,先后發動過灤州起義,徹底終結滿清王室;討伐張勛復辟,抓捕賄選總統曹錕,電請孫中山上北京主政;五原誓師,參加北伐;組織抗日同盟軍,為抗戰募捐等震動中外的大事件。鄧小平在接見馮玉祥將軍親屬時說:“馮玉祥是很值得我們紀念的人,他一生有相當長的時間為國家和人民做了許多好事,他也是我們黨長期合作的朋友。”
且聽馮玉祥的嫡親長孫,現任民革中央委員、重慶市委副主任委員馮文二先生給我們講述的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冒頂空額當兵,戒酒恨賭
1882年11月6日,我的爺爺馮玉祥出生在河北省保定市康格莊。
馮家原籍安徽省巢縣竹柯村,曾祖父本是種地的農民,兼打魚撈蝦,因故土天災,舉家逃荒到河北。因曾祖父通文墨、會武功,曾進入曾國藩的淮軍(由首領李鴻章招募),從士兵升至管帶(相當于現今軍中營級干部)。當時社會習氣頹廢,從上到下抽鴉片成風。盡管曾祖父月俸白銀40多兩,但不少被用于抽鴉片煙,家中實際處于貧困狀態。
那個時代當兵實行世襲,父輩在軍中,兒輩才能入伍。我爺爺的哥哥馮基道原本在讀私塾,軍中擴充,便入伍當兵。他的學業未完,但讀私塾的錢曾祖父卻是先交齊了的,于是便由我爺爺接著讀下去。私塾讀了兩年后,曾祖父很要好的一個管帶朋友沒有兒子,便叫我爺爺頂替他的空額入伍。時年我爺爺僅11歲,在填寫姓名時,因一時未想起“馮基善”這個本名,就填寫成“馮玉祥”。以后我爺爺便一直沿用這個名字,從此就正式到兵營扛槍。
雖然年齡才13歲,但他身高卻近1.9米,體態魁偉雄壯。當時軍紀混亂,軍中吃喝嫖賭樣樣盛行。有一次,同是當兵的要我爺爺去賭錢,他不愿去,但別人生拉死拽地不松手,礙不過情面,結果輸掉了1個月的餉銀,他非常生氣,從此不沾賭邊。他身居高位后明文規定,他的軍隊中不準賭錢,有違者,輕者杖責關禁閉、停發餉俸,重者趕出軍營。
我爺爺入伍不久,一次,別人硬把他拉去喝酒,回來后,渾身長滿了水泡,他對此也憤恨不已,并以此為戒,自己終生不喝酒。后來爺爺執掌大權,同樣嚴禁軍中喝酒,有違者,軍法懲處。
抗戰結束,毛澤東、蔣介石在重慶會面談判。爺爺敬慕毛澤東,設家宴款待毛澤東等人。他知道毛澤東喜酒,專門準備了好酒。當毛澤東等人端起酒杯致謝時,我爺爺也端杯回敬,在場的周恩來驚詫:“馮將軍今天破戒了?!”我爺爺笑笑,他的杯中是白開水,以水代酒,既沒失禮失敬,又未破不喝酒的戒律。而我爺爺在與蔣介石等高官同席時,連白開水都不端,足見毛澤東等共產黨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一生酷愛讀書,手不釋卷
中國古代有頭懸梁、錐刺股,鑿壁偷光、聚螢火蟲、夜雪返光的讀書典故。如果把我爺爺的讀書與之類比,同樣值得贊頌。
袁世凱操練新軍時,我爺爺隨軍駐扎天津小站。這個時候,馮家發生事變,我曾祖父從馬上摔下來,把腿折斷了,軍中強制他退伍。那時軍人退伍不像現今退伍有傷殘費、退伍費,到地方上有安置等,那時退伍了一切都不管。家中生活無著落,我曾祖父只好帶著家人返回老家謀生。

袁世凱鼓勵士兵讀書識字,提升軍隊素質,也是選拔軍官的重要舉措。從副目、正目、排長一直到團長,必須一級一級地硬考上去。那時士兵月餉3個大洋,袁世凱規定,凡是能背完1本小冊子,就可得到1個大洋的獎勵。因家中遭到驟變后更加貧困,我爺爺發誓要多背書多掙錢,把父親接到身邊。我爺爺一有空隙就背書,每天很晚才睡覺。日子久了,同房的士兵有意見,說燈光影響別人睡眠。我爺爺就在自己床鋪邊的墻上挖了個洞,把油燈置于洞內,再用被蓋捂住自己的頭和墻洞,使光一點都不溢透,他就在內看書。但捂久了,油煙刺激得人難受,我爺爺就把被蓋稍微松開一條縫,透了幾口氣又趕緊捂上。到后來,我爺爺一次居然能背7本小冊子,一次性領獎7個大洋,相當于兩個多月的餉銀。
與其他士兵讀書、背書不同的是,我爺爺不管有無獎勵都是長期不懈,始終沒有間斷過。我爺爺所部駐防東北新民時,有一次挖戰壕,中間休息,別的士兵都在歇息,我爺爺卻取出1本《莊子百家》的小冊子抓緊閱讀。這是1本哲學范疇的書,只讀過兩年私塾的爺爺看得似懂非懂,但仍感到有所獲益。
恰在這個時候,我爺爺所在部的團長陪同另部兩個團長來視察,看書入了迷的爺爺沒有察覺,直到團長伸手把書拿過去了他才回過神來。團長見自己的士兵在看這樣深奧的書,高興得臉面生光,向隨同來的另兩名團長說:“你們看,我的兵好愛學習,看的是《莊子百家》!”團長非常欣賞我爺爺,并牢牢地記住了“馮玉祥”這個名字。
好讀書,既提升了我爺爺的素養與視野,更為他搭建了向上的人生階梯。我爺爺從副目、正目、排長、管帶等級別均是憑硬本事考上去的,后來任排長期間,所在部隊給慈禧太后當衛隊。有一天,我爺爺他們在頤和園當值,連長帶著一批士兵“咔嚓咔嚓”跑到前面去了,恰在這個時候,一個喊冤者瞅準機會,跑到慈禧太后的轎子前,跪著大呼小叫。
頤和園湖光山色、良地美景,慈禧原本心情愉悅,突然被喊冤者一驚嚇,立時心情黯淡。我爺爺帶著的一排人奔跑到了慈禧轎前,把喊冤者拉開。慈禧太后見我爺爺雄壯孔武,忠于職責,心情又由陰轉晴,下令將跑在前面的連長叫回來,當即“圣旨”撤去連長職務,我爺爺則由排長升至連長。至此,我爺爺的俸餉多了些,便把曾祖父接到了北京。
袁世凱有個頗受器重的將軍叫陸建章,他非常看好我爺爺,認為我爺爺必成大器,便親自作媒,將自己的侄女劉德貞許配給我爺爺。兩人成婚后,生育了5個子女,依次取名為洪國、弗能、弗伐、洪志、弗矜。
我爺爺的讀書行為有時簡直不可思議,真正的金科玉律,雷轟不改。駐防湖南常德的時候,當地政界商賈等人要不時會見我爺爺,到了他每天該讀書的時候,他便在大門上掛個牌子,上書“馮玉祥死了!”這個時候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進去打擾他。讀書時間過去了,又把“馮玉祥活了”的牌子掛出去,想要見我爺爺的人這才可以進去。爺爺不僅自己帶頭讀書,也竭力促使他的下屬、士兵養成讀書的習慣。選拔軍官堅持考試,不管任何人,只要成績優良不管有無背景、靠山,均量才錄用。考試成績差劣者,哪怕使盡渾身解數,也不能得到升遷。我爺爺后來頒布的一系列軍令法紀中,都有關于讀書學習的條文及獎懲規定。
讀書學習,在爺爺的軍隊中蔚然成風,其它的軍隊與之相比,望塵莫及。書讀多了,知識的積累與日俱增,我爺爺不滿足于閱讀,開始動手寫作。他留下的著述《我的生活》等書籍,累計幾百萬字,蜚聲海內外,一版再版,累計發行千萬冊。就是到了本世紀初,知名刊物《解放軍文藝》都還在連載我爺爺的《我的生活》,足見其著述影響之深遠。
我爺爺后來到美國時已是60多歲的人了,但令人稱奇且驚嘆的是,他自學了英語,能用英語熟練地說、寫。他在美國紐約街頭用英文所作的反對美國政府資助蔣介石與中國共產黨打內戰的演說,令聽者叫好贊同,根本沒人想到他60多歲才學會了英語。
周恩來總理對我爺爺的讀書學習曾經概評:“先生好讀書,不僅泰山隱居時如此,即在治軍作戰之時,亦多手不釋卷,現在更是好學不倦,永遠值得我們效法。丘八詩體為先生所創,興會所至,嬉笑怒罵,都成文章。先生長于演說,凡有集會,有先生到,必滿座,有先生講話,沒有不終場而去的。”
下令拔日本旗,還打日本人
北洋政府和地方軍政長官對老百姓兇狠,對外國人卻是卑躬屈膝,怕得不得了。我爺爺對外國人,按現今重慶人的話說“雄得起”,無所畏懼。
我爺爺任北洋軍第十六混成旅旅長期間,率部進常德,見不少商家店鋪的大門口掛著日本旗(日本國旗),旗中晃晃的一攤紅色,活像凝固干結的血疤,而且大街上還張貼有日本軍艦貼的保境安民告示。我爺爺心里難受,中國人的土地上,咋個掛上了日本旗,還要外國人保護。他派人打聽清楚,緣由在于常德是南北兩邊軍閥的爭奪地,當北邊的軍閥把南邊的軍閥打敗了,南軍潰敗時,大肆搶掠,把商家店鋪洗劫一空;當南邊的軍閥把北方的軍閥打敗了,北軍潰敗時,又把商家店鋪洗劫一空。循環往返,商家重復遭劫,當時日本有軍艦駐在常德,商家便找到日本人,愿出資付款,讓他們在各自店鋪大門掛上日本旗,中國南北軍閥打來打去潰敗時,就不敢再搶劫。日本人高興得很,認為不用武力就征服了中國商人,傳播擴散開去,是日本在政治上的一大勝仗,一定程度上利于下一步全面發動侵華戰爭。

雖然常德商家此舉出于無奈而為,但有辱國格和中國人的人格,重要的是會更加被外國人恥笑,一旦遭外國人欺凌起來,比南北潰軍更甚。于是,我爺爺下令召集常德的商家開會,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人聚攏而來。我爺爺曉以大義,痛陳厲害,并信誓旦旦,會確保所有商家生命財產安全。承諾如果有士兵搶劫商家,首先找他,定會嚴懲不貸。會一開完,常德商家店鋪大門上的日本旗全部拔掉。我爺爺又找到了日艦艦長,而日艦長辯稱“是那些商人自行要求,不是我們強迫的”,我爺爺義正詞嚴,要他以后嚴禁再出現布告、日本旗類似的事件。緊接著,我爺爺追查日本旗來源。最后查清全出自于常德的一家魯東洋行,而老板卻是中國人,雇一個日本浪人專門做日本旗。每面日本旗價格最低的兩三塊錢,最高的2000多元。我爺爺親自審問,老板詭辯:“有人需要我才做的。”日本浪人回答:“老板每月給我50元錢,我只管做,不管什么用。”我爺爺把日本浪人驅逐出境,把中國老板關押起來,沒收了他出售日本旗所獲的錢款。當時常德街面又臟又爛,我爺爺就用沒收的那筆款將街面整理、修繕一新,廣大老百姓拍手稱快。
為維護國家主權,我爺爺下令外國人進入常德城必須接受檢查。有一天,幾個日本兵進城,中國守軍要例行公事。以前日本兵進城如同自家門口,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現在要接受檢查,日本兵不干,中國守軍當仁不讓,雙方打了起來。那天日本兵少,中國守軍多,日本兵吃了虧,被打得躺進了醫院,中國守軍也有人受了傷。
橫行慣了的日本艦長不但不反省規勸自己部下的霸道行徑,反與日本領事找到我爺爺,提出要按“日本治軍條例”嚴懲中國守軍和賠償的無理要求。我爺爺聽了很氣憤,你日本兵不守中國規則,到中國地面上來尋釁滋事,被打了活該,你們還反鬧上門來。雙方說不攏,爭論了一番,我爺爺忍無可忍了,脫下腳上穿的布鞋,撲上前去,要用布鞋打日本艦長,旁人生拉死拽地才扯開。最后商定的是,躺在醫院的日本兵由日本艦長、領事買點東西看望;受了傷的中國守兵,由我爺爺這邊派人買些東西去慰問,雙方各了各的事。從那以后,日本兵進常德城,一律自動接受中國守軍的例行檢查,驕橫氣焰收斂。
不懼吳佩孚,不畏蔣介石
陜西督軍張鳳翙鬧獨立,不聽北洋政府號令,北洋政府重新委任了一個姓閻的為陜西督軍。閻督軍看中我爺爺才干,提出要我爺爺一同前去,閻、馮入陜,原督軍下臺退走。
吳佩孚給閻督軍介紹了800多人,有的是吳佩孚親自給閻督軍招呼,有的是由他人轉告,有的是持吳佩孚親筆書信,要求每個人都安排職位。當時閻督軍和我爺爺實際只控制了西安、漢中一帶,陜境它處均為軍閥割占,莫說哪有眾多的職位安置,就連800多人每天吃飯就是個大問題。那些人可不管,倚仗吳佩孚的勢力,只管一味地要錢要官,動輒日娘罵爹,驕橫張狂。閻督軍腦袋腫脹,但不敢得罪吳佩孚,吞大煙自殺了。
1920年,北洋政府任命我爺爺為北洋政府陜西督軍兼第十一師長。我爺爺接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吳佩孚介紹來的那800多人,每人發給路費,哪來哪去。盡管阻礙重重,我爺爺最終送走了這批“瘟神”。吳佩孚內心極不高興,認為我爺爺不顧他的面子。

接下來,我爺爺逐一掃除障礙,統一陜西全境。當時陜西悍匪白狼,不僅累犯官府,也多害百姓,官民均憤恨。北洋政府曾幾次派正規部隊圍剿,均告失敗,有的正規部隊甚至全軍覆滅。我爺爺親自布剿,并親自帶領兩連衛隊追擊。白狼逃至陜州,被自己部下槍殺,白狼終滅,全陜上下盛贊我爺爺做了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但后來發生了一件啼笑皆非的事:白狼的尸體本已埋葬了多日,比我爺爺級別低的趙倜想當河南督軍,他腦子轉了幾轉,便花錢把白狼的尸體從土中挖出,砍下腦袋,向北洋政府邀功,說白狼是他剿滅的。北洋政府也就稀里糊涂地相信了,趙倜如愿當上了河南督軍。知道內情的人很是氣憤,替我爺爺抱不平。我爺爺笑笑,要大家算了,他認為下面投機取巧,上面不察事理,說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吳佩孚權勢炙手,攀附巴結者平日都是絡繹不絕,一旦吳佩孚有什么事由,更是趨之若鶩。吳佩孚50大壽之時,別人送的重金重禮堆碼如丘。我爺爺考慮了一番,找來一個瓦罐,親自送往。在吳佩孚眼里,我爺爺是個桀驁不馴之人,按通俗說法,不好弄整。今天給他登門送禮,是在表示誠服,而且瓦罐送禮也特別,里面多是不宜外人目睹的金銀貴重禮物。這一想,吳佩孚喜悅溢面,但揭開瓦罐一看,里面盛滿了清水,美名曰:君子之交淡如水。吳佩孚尷尬,但又不好發作,只得強顏作笑,嘴上說:“煥章兄別具一格,很有雅興。”
有一次我爺爺、曹錕、吳佩孚一起搞了個活動,完畢后,下館子用餐,美味佳肴七碟八碗地擺滿了一桌。我爺爺感到太鋪張浪費,而不少百姓連吃飯都成問題,便起身走到門外。抬眼看到一名衣衫襤褸的叫化婆,心頭有了主意。他把叫化婆安排到館子門口,吩咐她大聲叫喊:“要飯啰!”叫化婆每喊一聲,我爺爺就給她一塊錢。曹錕、吳佩孚在里面吃得盡興,而門口的叫化婆一聲連一聲地喊要飯,遂覺得心煩倒胃口,兩人離席而出。叫化婆有我爺爺撐腰,又有錢鈔,依然大喊特喊“要飯啰!”曹錕、吳佩孚看見我爺爺的神情模樣,明白是他所使,兩人對我爺爺說:“煥章兄,有啥子話你就說嘛!”我爺爺直言:“別人要飯,我們卻大吃大喝,心里好不好受!”吳佩孚、曹錕只得悻悻離開。
趙倜當上河南督軍后,與中央政府對抗,吳佩孚是陸軍總司令,調我爺爺去打趙倜。我爺爺在陜西收編了一支幾千人的綠林隊伍,其首領叫胡景翼。后來,胡景翼任國民軍副總司令兼第二軍軍長。胡景翼的綠林隊伍非常能打,沒幾下就打垮了趙倜。吳佩孚任命我爺爺為河南督軍,當時河南比陜西富庶,吳佩孚認為我爺爺應當感謝他,要我爺爺先送80萬大洋,以后每月還要交20萬大洋。我爺爺氣憤,立馬給吳佩孚回復:“我沒有刮地皮的本事!我不當你這個督軍都要得!!”吳佩孚生氣,但明白對我爺爺不能動硬,便軟打軟整地排擠他。
抗戰時期,我爺爺在重慶等后方組織發起了廣泛的支持抗戰的獻金運動,他四處奔走,多方籌集。緣于他的崇高威信,凡所到之處,無不獻金踴躍。上至達官富商,下至販夫走卒,都傾力捐贈,總計獲得捐贈折合黃金40多萬兩。這是一筆了不起的龐大資金,蔣介石希望我爺爺能全部交給國民政府軍隊。但我爺爺卻是將這筆錢一分為二,一半給共產黨軍隊,一半給國民政府軍隊。蔣介石封鎖抗日根據地,限制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掀起反共高潮,目的是想滅掉共產黨軍隊。而爺爺卻將龐大的資金交給共產黨,與蔣介石對著干,增強共產黨的力量。蔣介石恨得咬牙切齒,但拿我爺爺無可奈何。
蔣介石控制的特務,大肆迫害民主人士,制造了震動國內外的重慶城“校場口事件”。郭沫若、李德全等知名人士遭特務毆打。我爺爺非常憤慨,他想了個法子戲耍蔣介石。大白天,我爺爺提了一盞明晃晃的燈,走進蔣介石住宅。蔣介石納悶,問我爺爺什么事,答曰:“太黑暗了,只有到你這個地方才看得到一絲光明!”蔣介石知道是指“校場口事件”,對我爺爺的如此行為哭笑不得。
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還都南京,軍政要員均乘飛機還都,蔣介石也要我爺爺乘飛機返南京。我爺爺執意不肯,要蔣介石準許他坐輪船從重慶城順江東下。他對蔣介石說,我們來重慶的時候,兄弟們、同僚們、朋友們一同而來。抗戰勝利了,我們坐飛機走了,他們怎么辦?我要和他們一起坐船走。蔣介石只得依從我爺爺,由民生輪船公司的船只載著我爺爺等2000多人離開了重慶城。

一生儉樸,嚴格要求子女
士兵出身的爺爺視節儉樸素為榮,認為:穿,只要暖和就行,不必講究體面;食,只要飽肚就行,不用美味佳肴。目前尚存的爺爺的生活照片,不少是穿件布棉襖,腰間圍一條布帶的形象,如有不知者,會把他看成是個土中刨食的北方農民。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爺爺一生只穿過一件西服,還是在美國為演講和公眾場所的需要才購置的。
我爺爺駐防開封的時候,有一次上街,看到一個交通警察腳穿一雙緞面布鞋。我爺爺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給那個警察敬了個禮。警察從報紙上經常看到我爺爺,知道他是河南督軍,世上哪有督軍給小警察敬禮的道理,警察嚇得惶恐。我爺爺說:“我不是給你敬禮,是給你的緞面布鞋敬禮。”我爺爺問警察月薪多少,答曰“6塊”;又問緞面布鞋每雙多少,答曰“兩塊半”;再問家中有何人,答曰“母親、妻兒”。我爺爺婉言道,月薪不多,家中有老小,不必穿如此昂貴的鞋,也沒有必要穿這種鞋。警察聽得連連點頭稱是,穿緞面布鞋的腳不知往哪里擱。
當時開封城有不少人力黃包車,馮部的一些軍官上街或返家時,都坐黃包車。我爺爺看到一個人高高坐于車上,另一人拉著在地上奔跑,累得氣喘吁吁,滿頭是汗。我爺爺認為都是人,為什么要人拉人。他下令所有軍官不得再坐人力黃包車,一律步行往返,我爺爺的命令得到嚴格執行。但人力車夫們一起跑去找我爺爺訴說:“我們是靠拉車維生,馮督軍不準你的部下坐車,我們收入少了,生活艱難,請馮督軍還是讓你的部下坐我們的車。”我爺爺沒想到這個事影響到車夫的生活,只好又下令軍官們上下街或返轉時,允許坐人力黃包車。
儉樸的生活也左右了我爺爺質樸誠懇的待人處事。還在爺爺當中、下級軍官時,就給士兵打洗臉水、倒洗腳水,身為高官時,仍然待兵如子女。士兵的頭發長了,他幫助理發;士兵在前線挖戰壕,我爺爺跟著一起挖;士兵受了傷,擔夫忙不過來我爺爺主動幫抬。一個女人放心不下自己軍中的兒子,便悄悄趕去觀望,目睹了我爺爺在給士兵們打飯,把兒子喊出來吩咐:“你們長官的確不錯,你要好好干!”我爺爺任河南督軍時,看到傷兵董樹敏身上沾滿泥塵、血跡,他要親自給董樹敏洗澡,嚇得董樹敏連連搖頭擺手,但我爺爺依然動手,給董樹敏洗凈擦干為止,把董樹敏和在場者感動得直掉眼淚。
對自己節儉成性,對他人乃至權貴同樣待之。北伐時期,蔣介石與宋美齡到開封拜訪我爺爺。這時的蔣介石炙手可熱,各方巴結奉迎惟恐不及,而我爺爺平常接待。我爺爺用餐長年都是饅頭,普通的一菜一湯,招待蔣介石、宋美齡,除了慣例的饅頭,一菜一湯,只另加了一個小菜。蔣介石、宋美齡夫婦看了眉頭打結,只象征性地動了動筷子,返回住處時,又重新用餐。
1926年,我爺爺到蘇聯考察學習,蘇方給予了國家元首級別的接待。斯大林當時未在莫斯科,他也想會見我爺爺,但在外忙于事務無法脫身,便專門派人代表他與我爺爺會談。列寧夫人、蘇聯文化教育委員會副委員長克魯普斯卡婭也與我爺爺親切會見交談。克魯普斯卡婭還贈送給我爺爺一套《列寧全集》和一尊列寧雕像,我爺爺深感榮幸,視為珍品。蘇方為我爺爺安排的歐羅巴旅館,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廈,招待也很殷勤周到。節儉一生的爺爺,從未住過如此豪華處,他感到很不適應,難以習慣。經他再三請求,蘇方才將他重新安排到察里村普通住房去居住。

我爺爺45歲時,原配夫人劉德貞病故。為續賢妻,爺爺公開征婚,應者如云,有出自皇戚官僚、富商大賈、名流顯貴家庭之女性。我爺爺親問應征者為何而來,答曰五花八門,多是看中我爺爺當大官,威風,跟著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我爺爺聽了皺目,一一打發送走。燕京大學畢業的李德全也來應聘,我爺爺重復前問,李德全答曰:“是老天爺派我來管你的,讓你做好事,不做壞事。”兩人喜結夫妻,成為一大美談。我爺爺與李德全“約法三章”,其中最主要的是:粗茶淡飯、布衣素食、平和待人、不仗權貴。李德全后來一一遵行。我爺爺與李德全共生育4子女:洪達、理達、穎達、曉達。
對自己的子女,我爺爺也是嚴格要求從小養成節儉的美德。他的兒女,衣食與普通老百姓無甚區別。我爺爺年少時,其嬸娘視如己出,待如親子,給予了不少恩惠。我爺爺任河南督軍時,他嬸娘帶著自己的兒子趕到開封,期望能給兒子圖個職務。時逢我父親和他的兄妹們到地里勞動回來,一身沾滿泥巴,衣褲也穿得陳舊,模樣比普遍百姓子弟還不如。她不禁心里嘀咕:馮玉祥連自己的兒女都管不好,哪能管好我的兒子?當即帶著自己的兒子回了家,而且以后再也沒為兒子的事找過我爺爺。
話說我的父親馮洪國慢慢長大成人,到了找女朋友的年齡了。他先找了個日本姑娘,時值抗戰期間,中日雙方交戰激烈,而中國高官的兒子卻與日本女子談起戀愛,無論是政治影響、社會影響,都極為不當。我爺爺堅決不允,父親性倔,執意要為,我爺爺氣極,要動手打兒子。父親在家呆不下去了,跑到吉鴻昌那里,編入手槍大隊,與日本姑娘的戀愛也就自然終結了。時逢盧溝橋事變,父親一介熱血男兒,隨部行動,奮起抗擊日寇。盧溝橋事變震動中外,標志著中國進入全面抗戰階段。父親參戰盧溝橋,既是他的人生驕傲,又是馮家的無限榮光。盧溝橋戰事慘烈,死傷人員無數,我爺爺得到消息,稱他長子死在了盧溝橋。我爺爺悲憤萬分,給兒子搭起了悼念靈堂,沒想到不久父親卻活著回來見爹娘,一家人轉悲為喜。
后來,我父親秘密加入了共產黨,為黨做了大量工作。國共交戰,父親任輜重團長期間,駐防新鄉。當時黨組織派人找他,要他把部隊帶出去打仗。父親感到輜重團人員都是管軍火物資供應,沒有作戰經驗,與國民黨正規部隊交戰,必敗無疑。更重要的是,我爺爺誠心與共產黨合作,他的兒子公開率部與國民政府軍隊交戰,勢必要嚴重影響我爺爺,這對共產黨的統一戰線是個極大的損失。父親處于輜重團長位置上,可以給黨組織弄到軍火,比打仗的作用、價值大得多。考慮到這些利害因素,父親沒執行率部作戰的指示。要父親率部作戰的那個黨組織聯系人,見他沒執行命令,以自動脫黨處理,以后再未與我父親聯系了。父親也不知如何去找黨組織,時間久了,也就自動脫離黨組織了,對此,他遺憾終生。
回國途中死亡,成為懸謎
中華人民共和國即將成立之際,中共中央邀請遠在美國的我爺爺回國參加第一次政治協商會議。眾叛親離的蔣介石政權終于倒臺,新生的共產黨政權誕生,爺爺高興得很,欣然動身。行程路線是從美國搭乘郵輪到達蘇聯,再從蘇聯奧德賽轉乘郵輪回國。
1948年9月,船在黑海航行,風平浪靜、天寬海闊,爺爺心情平和,意念通暢,他做夢都不會想到,厄運正向他襲來。當天晚上,郵輪船艙內在放電影,我爺爺馮玉祥與奶奶李德全、三叔馮洪達、小姑馮曉達,在船艙里看完電影后回到各自房間睡覺。三叔睡了一會,感覺怪味刺鼻,他翻身起床,發現門縫不斷向里冒濃煙,趕緊推門,而門緊閉不動。22歲的三叔操起凳子砸破舷窗玻璃翻出,樓道全被熊熊火焰封住。小姑年僅19歲,從未見過如此災難,嚇得又吼又叫,拼力向外沖跑,熊熊燃燒的火舌亂竄燎燒,她痛苦萬狀,身子幾扭幾擺,就倒下而被活活燒死。三叔奔突來到我爺爺的住艙前,也是艙門緊閉,怎么也推不開。他仍用凳子把舷窗玻璃砸爛,翻躍進去。里面濃煙滾滾,無法睜眼,三叔先摸到他母親,手觸鼻孔,一息尚存,趕忙將母親從舷窗送出;又返身入內,雙手摸到他父親,趕忙送出,但已窒息而亡,離世而去。
我爺爺黑海遇難,震動中外,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等中共高層人物,皆痛心疾首,扼腕長嘆。國內一片嘩然,哀婉遍地。
蘇方當時公布,我爺爺乘坐郵輪系電影膠片失火所致。但此說疑點甚多:我爺爺及家人所住艙房在3樓,電影放映艙在底樓,如果從底樓燒起,3樓以下人員勢必要驚叫竄跑。我爺爺60多歲,依然身體健壯,終生行伍,腳腿快捷,如有響動,定會開門沖出。而且當三叔沖出高喊救人時,四周空蕩無人。當時一個說法是蔣介石特務所為,但從當時的各種跡象和各方推測,此說的可能性不大。克格勃殺人后都要留下一個顯著標志,死者的頭顱上有青色印記,我爺爺的頭顱上就有青印標志。與我爺爺同輪遇難的有4名前蘇共中央委員。有人認為是當時斯大林清洗不同政見者時,我爺爺陰差陽錯地連搭了進去。我爺爺的遺體就地火化后,同年11月由我大難未死的奶奶李德全帶回國內。我爺爺生前曾兩次隱退泰山,對泰山情感深厚,逝后安葬于泰山腳下的大眾橋頭。
當年我爺爺駐泰山時,此處溪河經常山河暴溢,泰山山民難以過往,且有人被山洪卷走沖死。我爺爺帶領將士,采石伐樹,架修橋梁,取名大眾橋,后行人過往,無慮無災。我爺爺的墓葬奇特,在泰山腳將山體挖進去3丈多深的洞穴,骨灰安置于洞壁穴內。穴壁上方系時任國家副主席、民革中央主席李濟深手跡題寫“馮玉祥將軍之墓”。穴壁下面,鑿刻我爺爺生前為自己所題的墓志銘:“我,馮玉祥,平民生,平民活。不講美,不講闊。只求為民,只求為國。奮斗不懈,守誠守拙。此志不移,誓死抗倭。盡心盡力,我寫我說。咬緊牙關,我便是我。努力努力,一點不錯。”骨灰穴正面,安置著我爺爺的鎦金銅像。
一個人真正關心了人民的疾苦,做了有益于人民的實事、益事,人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爺爺當年見泰山窮家子女多不識字,便在泰山修建了14所“武訓小學”,使窮家子女進入了學堂;如有窮家遇到難關,我爺爺還派人送糧送錢接濟;年關將至,我爺爺會親自帶人給貧戶,尤其是孤寡老弱病殘送去年貨……一次,泰安市政協工作人員告訴我,“紅衛兵”結伙要砸我爺爺墓,泰山人民不忘我爺爺的恩惠,知道了風聲,自發性先期趕去,手持木棒、鋤頭、釘鈀,在我爺爺墓周圍日夜輪流巡邏、守護。若有不軌者,守護者蜂擁上前,陣勢森嚴,令人不敢妄動,這才使我爺爺的墓完好無損地保存至今。
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關懷
黑海脫險的奶奶李德全,1948年底回到東北,她極力克制自己因夫君遇難的萬分悲痛和長途跋涉的疲勞,當即在黑龍江哈爾濱電臺發表長篇廣播講話,號召原西北軍官兵“應當繼承馮將軍遺志,不要給蔣介石政權效力,掉轉槍口,同人民解放軍一道,打擊蔣介石軍隊”。她的講話,起到有效作用,氣得蔣介石直跺腳。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奶奶李德全先后任過國家衛生部部長、全國政協副主席、中蘇友協總會副會長、國家體委副主任、中國紅十會會長等職。1958年入黨,由愛國民主人士轉變為共產主義戰士。

周恩來與我爺爺早年相交,稱我爺爺是“始終獻身民族國家事業,奮斗不懈,屹然成為抗戰的中流砥柱”。周恩來對馮家子女也是多有關懷。建國初期,馮穎達姑姑在蘇聯列寧格勒讀書,染上肺結核。周恩來總理到蘇訪問,得知后把馮穎達姑姑帶回國內治療。
“文革”期間,奶奶受到“四人幫”、林彪集團的迫害。有人根據林彪的“第一號通令”,要將她趕出北京。馮理達姑姑給周恩來總理寫信,周總理高度重視,將奶奶列為應保護干部范圍。
1972年,奶奶患重病住進醫院,朱德、葉劍英、李富春等人到醫院看望。同年4月,奶奶逝世,周恩來到醫院給遺體告別,鄧穎超代表黨中央、國務院致悼詞,給予了高度評價。其骨灰安葬于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
追悼會結束后,朱德、康克清又把我父親幾兄妹接到家中,盛情款待。馮洪達、馮理達、馮穎達等10多人,如同朱德、康克清的兒女一般,圍繞在兩位老人身邊。葉劍英元帥不顧“四害”橫行,無所疑忌,逢年過節,或是把我爺爺的后代接到家中會聚,或是派人帶上禮品一一去看望。
1982年,奶奶李德全逝世10周年,康克清在《人民日報》發表紀念李德全的文章,再次對她進行高度評價。同年9月15日,中共中央在北京舉行紀念我爺爺誕辰一百周年紀念大會,這是馮家后代非常難得的一次大聚會,在美國的馮洪志專程趕赴而回。當民革中央副主席吳茂蓀告之鄧小平要接見時,馮家子女激動得幾乎是一夜沒睡著覺。在得知消息的次日下午6點,鄧小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接見了馮家后代,這既是馮家后代的莫大榮譽,又給我爺爺誕辰一百周年紀念增添了莫大光彩。鄧小平與馮家子女一一握手。當年鄧小平在莫斯科東方大學讀書時,與馮弗能是同班同學,當時她只有15歲,是班上年齡最小的。鄧小平這次接見沒看到馮弗能,趕忙詢問,當得知馮弗能已經去世了,感到十分惋惜。鄧小平又一一詢問了馮家子女有什么困難需要他幫助時,大家十分感激,告之鄧小平他們都很好。
當年我爺爺五原誓師,由李大釗介紹,鄧小平曾在我爺爺所部工作,曾是我爺爺的下屬,與馮家有往來。幾十年過去了,又與我爺爺后代相聚相見,鄧小平不勝感慨。鄧小平問馮洪志在美國干什么,答曰“機械工業”,具體說是從事水泵。馮洪志表示,退休后要回國定居,用自己的一技之長報效祖國。馮洪志在美幾十年,始終未加入美國籍。鄧小平當即給在場的中央統戰部負責人交待:“要想著這個事!”鄧小平對在場的馮家子女說:“你們這一家,就是馮洪國差一點,解放戰爭時期他在劉汝明處,我們去聯系,沒有聯系上,膽子太小,人是老實人。”
因美國政府不準技術人員回原籍國,馮洪志未能回國,直到2001年才加入美國籍。馮洪志后系美國核潛艇專家,又是世界著名企業沃爾辛頓公司副總裁,并在美與人聯絡發起組織了“和平統一促進會”,又創立了泰山公司任總裁,馮洪志為祖國和人民做了大量有益之舉。1986年時任中共上海市委書記的江澤民,給馮洪志親賀70大壽,稱其是“將軍門里走出的大科學家”。后江澤民總書記訪問加拿大期間,又會見了馮洪志。馮洪達任大連海軍學院副院長,鄧小平國慶大閱兵,馮洪達是海軍方隊的總指揮;馮理達任海軍總醫院副院長,中將軍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