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中人傅斯年

傅斯年(1896—1950)，山東聊城人，字孟真，中國現代史上著名的史學家。曾任北京大學代理校長、臺灣大學校長等職。

胡適之先生在《〈傅孟真先生集〉序》里說：“孟真是人間一個最稀有的天才，他的記憶力最強，理解力也最強。他能做最細密的繡花針功夫，他又有最大膽的大刀闊斧本領。他是最能做學問的學人，同時他又是最能辦事、最有組織天才的天生領袖人物。他的感情是最有熱力，往往帶有爆炸性的；同時他又是最溫柔、最富于理智、最有條理的一個可愛可親的人。這都是人世最難得合并在一個人身上的才性，而我們的孟真確能一身兼有這些最難兼有的品性和才能?！庇纱丝梢?，傅先生乃我中華民族“稀有之寶”。

由于我祖父高錦書在抗戰期間長期從事對日的防化工作。他與中國現代著名化學家、原“中央研究院”院士、臺灣大學前校長(傅公繼任者)錢思亮先生生前時有交往。這樣，我本人有幸通過我祖父的早年關系，而與臺“四大公子”之一、原“監察院院長”、錢思亮公之子錢復時有聯系，并了解到傅斯年先生的一些鮮為人知之事?，F參閱相關資料，合并整理成文以饗讀者。

傅斯年“棄舊從新”

傅斯年頗有家學淵源，自幼即植下了扎實的國學根底。1913年夏，考入北大預科，仍修文史，績冠群倫。1916年秋，升本科，入國文門深造。當時國文門有劉師培、黃侃、陳漢章等名師授課，他們發揚的是儀征學統與章氏(太炎)的學說。

1917年，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長，倡學術自由風氣。胡適回國后，出任北大教授，與陳獨秀一起倡導文學革命。許多青年人團結到了他們的周圍，其中就有傅斯年、羅家倫、顧頡剛等人。

傅斯年剛到北大時，就參加“文學會”(后改為“雄辯會”)，非?；钴S，且嶄露頭角，黃侃對他頗不滿，等他追隨胡適后，黃侃則更加厭惡他。一天，傅斯年拿了一篇自以為還不錯的文章請黃侃指正。黃侃指責道：“某處議論未妥，某處文字欠通。”把文章扔給傅斯年。傅斯年大怒，于是改師胡適，并創辦《新潮》雜志，為新文化運動吶喊助威。

傅斯年留學歐洲，回國后，曾任北大教授。因為一篇文章侵犯了黃侃，黃侃痛責他淺薄，并給傅斯年寫了一封信，末尾署“弟黃侃頓首”字樣，并在旁邊注道：“即以此為取消師生名分之證?？梢??！?/p>

“五四”闖將 無故被誣

“五四”運動發生時，傅斯年是參與此次運動的北大20幾個代表之一，也是集會時的主席和游行示威的總領隊。當游行隊伍到了東交民巷，由兩名代表向各國使館遞送過聲明書以后，隊伍中忽然有人高呼“到外交部去!”“到賣國賊的家去!”等口號，因為這些要求不在游行計劃內，傅斯年勸同學們不要沖動。但是群情洶涌、喧囂憤怒的情緒使傅斯年無法控制局勢，只好親自舉著大旗率領眾人前往趙家樓曹汝霖住宅，火燒了趙家樓，并痛打了時在曹宅的章宗祥。

第二天，許多學生意猶未盡，要求擴大游行示威的規模并醞釀更加激烈的行動。傅斯年并不太支持。但是人多嘴雜，爭辯之中，有人說他收受了某煙草公司的津貼，而這個煙草公司有日本人的股份。在當時反日情緒如此激烈的情況下，傅斯年對這種人身攻擊怒不可遏，遂與那人起了沖突，終致互毆起來。盛怒之下，傅斯年離開了學生會，不久，因出國留學與國內學生運動失去了聯系。

日本投降了傅斯年“瘋”了

1945年8月10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第二天，消息才傳到重慶，那天晚上，傅斯年“瘋”了。他從聚興村的住所里，拎了一瓶酒，到街上大喝；還拿了一根手杖，挑了一頂帽子，到街上亂舞。街上的人越聚越多，大家見面都哈哈大笑。傅斯年對他的妻子說：“我現在方知舊戲中的人見面哈哈大笑之有由也?！?/p>

傅斯年見人就擁抱，就親吻，蹦啊，跳啊!“大家都kiss胡木蘭，胡木蘭也偶爾回敬。”傅斯年說，“我沒有kiss邵先生的夫人，邵先生還見怪，其狂如此?！备邓鼓暌姷绞烊?，上去就砸上一拳，被他砸的段書詒后來說，他簡直吃不消。吳鼎昌告誡傅斯年說：“你不要太興奮?！备邓鼓暌膊还苣敲炊啵瑢嵌Σ粨u再搖。又到參政會，沿途一直大叫，等到實在叫不動了，才回家去睡覺。第二天下午，羅家倫去看他，他還爬不起來，連說：“國家出頭了，我的帽子掉了，棍子也沒有了，買又買不起。晦氣!晦氣!”

接收北大 拒用偽教員

抗戰勝利后，傅斯年暫時代理胡適任北大校長，負責接收事宜。他屢次聲明，決不錄用偽北大教職員。偽教職員雖然力謀反對，終未得逞。傅斯年常說：“大批偽教職員進來，這是暑假后北大開辦的大障礙，但我決心掃蕩之，決不為北大留此劣跡。實在說這種局面之下，胡先生辦還不如我，我在這幾個月為他打平天下，他好辦下去。”當時，偽北大校長鮑鑒清附敵有據，而河北高等法院卻判其無罪。傅斯年于1946年7月搜集了鮑的四項罪證，向河北高等法院控告。

傅斯年不僅不錄用偽教職員，就連身邊的人與他們接觸也不行。1945年11月，傅斯年到北平，一下飛機，第一句話就問前來迎接他的陳雪屏：“你和偽北大中先生們有無交往。”陳回答說：“有的，僅限于一些必要的場合?！备邓鼓觐H為不滿地說：“漢賊不兩立，連握手都不應該?！?/p>

傅斯年反貪

傅斯年自家頗為貧寒，過著比較清苦的日子，有時還穿補丁衣服，沒有越冬的棉衣。他認為在革命的過程中，一切都應為民眾利益著想，對國民政府中的貪官污吏深表痛恨。他常說：“我們擁護政府，不是擁護這般人的既得利益，所以我誓死要和這些敗類搏斗，才能真正幫助政府。”主張“去惡務盡”、“攻敵攻堅”，而且一旦動手，決不肯中途罷休。

有一次，在重慶為了某一種公債的案子，傅斯年在國民參政會上發言。會議結束時，他鄭重聲明，他的話不僅在會場上負責任，而且在會場以外也負責任，他還愿意到法庭對質。這番話確實使與會人員非常興奮，也使他的好朋友為他捏了一把汗。會后，羅家倫去看他，問他為什么敢說如此大膽的話。他說：“我若沒有證據哪能說這話!”當時就取出兩張照片給羅家倫，可見他是言之有據的，不是亂放“大炮”，冤枉好人。

“惡狗”“好貓”

傅斯年有個怪脾氣，就是特別討厭狗，動不動就跟狗過不去。留學德國時，他的房東太太就養了一條狗，但傅斯年不好意思當著主人的面打她的狗。吃飯時，那條狗常在飯桌旁、飯桌下逛來逛去，當狗走到桌下時，傅斯年就猛踢它幾下。

抗戰時，傅斯年遷居昆明，朋友送給他兒子仁軌一只非常漂亮的大黑狗。兒子喜歡，當然要養著，傅斯年對于狗的不滿情緒只好忍著了?？墒牵惶熘形?，傅斯年睡得正香，那只狗挨到床邊，用舌頭猛舔他熊掌般的大手。傅斯年被弄醒了，他終于忍無可忍，伸手猛打?？蓻]打中，于是又撿起拖鞋再打，狗早已逃之夭夭了。狗沒打著，卻把眼鏡從茶幾上打到了地上，鏡片摔碎了。

看著傅斯年為這雞毛小事生氣的樣子，妻子戲言道：“虐待動物是一條罪，要遭監禁的?！睕]想到傅斯年竟惱羞成怒，一連3天沒跟她說一句話，“冷戰”到第四天，傅斯年終于憋不住了，面帶愧色地對妻子說：“我無條件投降了，做了3天啞巴，悶煞我也?！逼拮尤⌒λf：“用配眼鏡的錢，買幾個肉包子吃，豈不更好!”

傅斯年雖然“惡狗”，而貓卻在他家里享受著特殊的待遇。后來，他家里飼養過一只嬌小玲瓏的暹羅貓和一只大黃貓，傅斯年常把它們抱在懷中，有時還邀請它們同榻而眠呢！若讓那狗給看見了，它豈不羨慕得要死。

高血壓與飲食

傅斯年很早就患有高血壓病，醫生叮囑他不能吃咸東西和油膩的東西。平時，傅斯年每餐只能吃一碗白飯，再配上一片木瓜或西瓜。不過，久而久之，難免控制不住自己，常常尋求解決的辦法。因此，有時他的筷子就不由自主地伸進了妻子或孩子的碗里解解饞。妻子見他怪可憐的，也不忍心制止他。出去開會或者有接洽事宜，則是傅斯年大開殺戒的好機會。他常繞到附近攤館里，買上一大堆山東煎餅或肉包，與同事們大吃一頓。

有一次，傅斯年從校長室(到臺灣后，傅斯年任臺灣大學校長)出來，看見他的秘書那廉君正在與另一位同事吃東西，于是走了過去，一只手搶過那廉君的面包，一只手奪過另外那人的鹵肉，“面包夾肉，正是好吃的三明治”，邊吃邊說，笑著走開了。

還有一次，傅斯年從體育場看運動會回到辦公室，對那廉君說：“糟了，剛才我在體育場魷魚攤子吃了一碗魷魚羹，把煙斗丟在那里了。”那廉君說：“這好辦，我去取?！笨墒歉邓鼓暌辉僮柚顾?，說：“還是我自己來吧?！苯Y果，他真的又親自跑了趟體育場，把煙斗取回來?？墒菗繐粽哐裕敻邓鼓耆ト煻窌r，卻又吃了一碗魷魚羹。

身寬體胖

傅斯年是個山東大漢，而且長得很胖，所以就常常成了別人的笑料。陶孟和曾說：“孟真若是唱平劇，扮曹阿瞞，不必穿厚底靴子，也不要穿棉坎肩，更不必在臉上擦白粉?！?/p>

因為身寬體胖，也引出不少的笑話?？箲鹌陂g，傅斯年曾有一次與李濟同船從宜賓到重慶。可那艘小火輪沒有房艙，更談不上官艙和大餐間了。傅斯年只好臨時與兩位船員商量，請他們把自己的鋪位讓出來給他與李濟?？墒欠块g太小，兩個鋪位又離得很近，而且，同房間還有五六個不值勤的船員睡覺。第二天，傅斯年與李濟這兩位胖子都互相埋怨，說對方鼾聲太大，后來船員們對他們說：“其實兩位先生的鼾聲都不小，吵得我們一夜沒睡好?！?/p>

還有一次，傅斯年、李濟、龔善之3人應邀參加一個宴會。宴畢，主人特意為他們3人雇了3乘“滑竿”，6個抬“滑竿”的人候在門口。第一個出來的是龔善之，見他是個大胖子，6人都不愿抬，于是互相推讓；第二個出來的是李濟，剩下的4人一看李濟更胖，彼此又是一番推讓；等到傅斯年出來，剩下的兩人一看，嚇了一跳，比第二個胖得更厲害，兩個人扛起“滑竿”，拔腿就跑，弄得主人很尷尬。

再有一次是在昆明，傅斯年乘坐人力車。昆明的人力車夫，拉起來總是飛快地跑。如果遇到下坡路，干脆把車把用胳膊一抱，兩腳懸空，直沖而下。這一回，因為傅斯年又胖又重，走到有名的“逼死坡”，車子急馳而下，不料“翻車”了。傅斯年被摔得四腳朝天，車子好像也不好使了?？墒悄擒囍魅瞬粌H不表示歉意，反怪傅斯年太胖太重，要他賠車錢。

由上不難看出在胡適之先生短短200多字的序中用了14個“最”字來稱贊傅公是不無道理的。最難得的是有些品性似是彼此很有些矛盾的，也合并出現在傅公一個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