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 晴
車行在去湘西的路上,兩旁群山起伏,唱出滄海桑田變幻不定的曲調;車內安靜如恒,CD機里的歌聲一如生活般平緩而有節調。一些老歌,熟悉的音符奏響不再那么沖動的歲月。這些歌雖然耳熟能詳,但是真要我們唱起來,也許就是只吼得起那最高潮的幾句,前面那些“鋪墊”的調子總是只聽在耳里,無法唱響在嘴里。一如看海潮一般,我們總是看到其激揚千里,而其處在醞釀階段的那些努力總被有意無意地忽視。但是,人世之事呢,歷史呢,也可以這樣嗎?我所在的張家界,有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石英砂巖地貌,那種絕版的美麗給人以絕世驚艷的審美享受,可是,它之后蘊藏的千萬年地殼變化的苦痛與翻轉我們卻從未探究。
利用一個周末的時間,我探訪了向往已久的古城鳳凰。歷史走得太匆匆,沒有絲毫的等待,而我則來得太晚。古城已經被翻新了。借著古建筑學家和歷史學家、考古學家的研究成果,我看到了一片在畫冊上早已不再陌生的城市:青石板、吊腳樓,不一而足。但是我想到房子可以被翻新,但文化不至于吧。那《邊城》里所抒寫的淡淡的憂愁與美麗,總不可能蕩然無存吧。于是我接下來探訪了沈從文的故居,平常小屋,白墻灰瓦,幼年的作家就在這里出生成長,從中文系出來的我對于他已經了解了很多,倒沒有幾分驚喜,到這里來似乎只是為了印證一下已有的知識與印象,倒少了幾分探究的滋味。接下來到了熊希齡的故居,故居總是那樣,千篇一律的房子與家俱,如果熊氏不是碰巧當了幾個月的民國總統,以他在其它方面的成就,似乎這棟房子也不會蒙現代人的青睞。在一個需要驚喜的年齡,除了群山留給我的感懷外,我似乎不能在其中得到更多的沖擊。陪同我一起去的幾位朋友兄長都已經去過多次,他們坐在外面等我,但我在墻內卻一無所獲,我開始有點抱愧了。
走出來,前面還有一棟房子,票價里包含了的,但是我已經不想進去了,再一次的印證不會給我帶來更多的激情,甚至于也無法點燃那些沉睡多時的關于古代社會的知識。室內沒有明媚的陽光,陰冷的氣息里的歷史也發不出多大的腳步聲。
我在一棟被命名為“陳氏家族古宅”的院子前停下來,來這里之前并沒有做過多少功課,所以也不知宅第主人是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我所經過的那些宅子里,這一棟是最有氣勢的,立于小門前,森然之感撲面而來,就沖著這種感覺我走了進去。赫然發現,這就是一代泰斗陳寅恪的故地。陳氏一門豪杰,至寅恪更是名動宇內,相信只要是上過大學的人都會知道。其淵深如海的學問是我們這些曾經當過幾年學者的后生欽羨不已的東西。在這里,我才深切感受到歷史所賦予這座小城的沉重感,從陳寶箴開始,近代中國的所有社會政治變故幾乎濃縮到了這個家庭的每個人身上。在陳家院側,有一個博物館,擺放著出自這個小城的所有文物。走進去,猶如走進一座時間的墳墓,陰森森的冷氣直往身子里鉆。是啊,歲月沉積得太久,其穿透力也越強。渺小如我等,除了在歷史面前畏畏葸葸又能如何呢?我輕輕地走進去,我生怕驚醒那些沉睡的靈魂,多少雙青蔥玉手或粗指厚掌曾經撫摸著這些形形色色的器皿。而今,千年之后有人叩問,而當日之情安在哉?
我們都知道凡事既有潮起亦有潮落,既有上升之際必有下降之時。人的一生一世、大地的滄海桑田亦如此,每當我們欣賞著千峰激蕩、萬壑爭鳴的壯觀之時,也許會想到,當潮剛起的時候,正如歌聲剛起調的時候一樣,是最富有沖擊力和激情的時候,只是,我們要學會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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