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易帶我去他居住的地方,是離公司不遠的一組樓群中。一路上他沒有說話,我一個人嗚哩哇啦不停地說,驚嘆這里的繁華,這里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像是夢。當我行走在長著繁茂枝葉的法國梧桐下,我恍惚以為我仍舊在北方的某個小城,而現在的我,只是一個靈魂,逃逸了身體的魂魄飛到了這里。
我把臉貼在車窗上,目光散亂地看著外面。
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我期盼了好久的地方。人們說這里這里是天堂,可有人卻想逃脫。坐上來上海的火車的那天晚上。米易打電話來說,到上海看看,如果不適應,趕快離開。上海就像一個巨大的旋渦,不趁早離開,最終會被吞沒。我笑著說,我寧愿死在旋渦的懷抱內。
米易說他忙,我自己打車去了他公司樓下,等他下班。
一個大型豪華的寫字樓,我沒有看到頂層。仰頭不是我喜歡的姿勢。
我蹲在寫字樓的前面,十幾個小時的車程讓我疲倦。我忽然好想睡覺,我向來是懶散慣的人,自從高中懂得但丁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我就開始肆無忌憚地過屬于自己的生活。對于這種散亂常常體現在睡覺上,我一個人在破舊的小飯店內睡去,在等車的公交站點,靠著路燈睡去,在米易的自行車后面,靠在他的背上睡去。
現在,我置身在上海,我竟然莫名其妙地爬在一輛豪華的轎車前面睡著了。
我想我睡覺的姿勢一定像個瘋子,抑或是個乞丐。我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是米易把我推醒的。我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著眼睛看見米易站在我面前,面部表情扭曲的像個茄子。我抬起頭,本想沖她甜美地笑一個。誰知道,睡的太死,姿勢太夸張,流出了好長的一串口水。
我知道我又犯錯了,米易最討厭我懶散的樣子,他常常用命令加乞求的口氣對我說:皚皚啊!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才能成為一個淑女啊!
親愛的米易,我真的好想成為你心中的女神,可我實在是無法改掉我愛睡覺的毛病。
我抬起頭,向他癡癡地笑。這時我看見他后面站在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微胖,但看起來很舒服,頭發很短,干凈利索。筆挺的鼻子。他那弧度優美的眼線和嘴唇證明他在對我微笑。我很尷尬地對他笑了一下。
“這是我領導。”米易對我說。
“哦。”
米易轉過身對那個男子說:“我大學同學,夏皚皚,第一次來上海。”
男子的笑更大了一點。
他的笑本應該讓我很反感的。可他精致的面容卻讓我無論如何也怒不起來。
米易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包餐巾紙,把我留在車上面的污穢擦了一遍,然后對男子說“對不起,劉總,實在對不起。”
男子依舊保持著同樣的笑容,溫和地說:“沒事,她很可愛。”然后打開車門,坐上車,開車離開了。
米易帶我去他居住的地方,是離公司不遠的一組樓群中。一路上他沒有說話,我一個人嗚哩哇啦不停地說,驚嘆這里的繁華,這里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像是夢。當我行走在長著繁茂枝葉的法國梧桐下,我恍惚以為我仍舊在北方的某個小城,而現在的我,只是一個靈魂,逃逸了身體的魂魄飛到了這里。
他先帶我去一家西餐廳吃西餐。他說,我沒有吃過西餐,西餐是我一直期盼的,所以來上海先吃西餐。之后他帶我去逛商場,買了幾件高檔的暇飾,他說,高檔的暇飾是我在大學期間,和他一起逛街時,最留戀的物件。所以買了幾件送給我。路過一家發廊,他帶我去修頭發,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來這么高檔的發癬,他說,我的頭發太土,在上海這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會被人譏笑的。
經過了這么一折騰,他才帶我回到了他居住的地方。靜海小區,十三樓,一室,一廳,一陽臺,廚房在客廳的一個角落里。他說,他很少自己做飯吃,所以一般不用廚房。陽臺上有張單人彈簧床,旁邊放了一些雜志,一個煙灰缸,還有一些凌亂的啤酒瓶。青島啤酒,我們大學的時候,他就喜歡喝這個。
“抽的還是中南海嗎?”我問。
“是,抽慣了,一時改不了。”
“廁所在門口,臥室內有我昨天給你買的睡衣,沒有電視。你無聊的時候就上網吧。還有陽臺上那些花,我沒時間管理,最近有的快死了,你來的正好,幫我照看照看。嗯……其他的你以后慢慢了解吧。對了,樓下向南走,過一個路口,有個超市,缺什么你可以自己去買。”
“我知道了,我不是小孩,離開你這三年,我已經完全有能力照顧自己了。”
嘿嘿,他笑著摸著我的頭說:“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到處睡,總有一天你被人偷了,你還不知道。”
“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一點的班,五點下班。你在這里休息,我下班回來帶你去吃飯。我去洗一下,然后去上班。”
“哦,你去吧。”
那天下午,我先上了一會網,看了一個電影,然后站在陽臺上看上海的模樣。
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肚子有點餓,起床,打開冰箱,里面只放了一些啤酒和簡單的快餐。連一根蔬菜都沒有。于是,穿上衣服準備下樓買些東西回來自己做。站在鏡子前面,看看自己的新發型,夸張地蓬松著。在看看身上的這件來時穿的衣服,覺得像是兩個完全不同時空的物體硬生生地黏合在了一起。于是脫下衣服,換上了米易給我新的衣服,重新站在鏡子面前,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還有身上的這件昂貴的衣服,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急忙擦干,責備自己“夏皚皚,你不能這樣,三年都過去了,幸福終于來了,你要堅強地笑下去。”
這時,電話響了。
“我晚上加班。不回去吃晚飯,你去超市買些,自己吃吧。”米易說。
“哦。”
“那我掛了,時間緊,老板看見不好。”
“好。”
他掛了電話,我也掛了下去。
去超市買了些新鮮的蔬菜。一些簡單的熟食還有一雙拖鞋。
把蔬菜和熟食放在冰箱里,換上拖鞋,把存放鞋子的廚子打開。往里面放自己的鞋子時,發現里面平躺著一雙紅色的女士拖鞋。拿出來,是新的,試了試,正合適。
“給我買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把新買的放在了里面,穿上了那雙紅色拖鞋。
晚上他沒有回來,他說,他要加班,最近在趕一個項目,自己是新人,所以應該多努力。
第二天中午,他匆匆趕回,我已經做好了飯坐在桌子前面等他,他提著一大包的食物說:“我給你買了午飯,你怎么自己做了。以后午飯不用做了,我給你帶回來。”他把食品帶放在桌子上,低頭猛吃了幾口我做的飯。“我必須趕快趕回去,項目緊。哦,對了,因為最近項目特緊,我決定以后搬到公司住。”
還沒等我說話,他就匆匆地離開了。
他每天中午回來,最多不到十分鐘,然后匆匆離開,我就像被遺棄的孤兒,從來沒有的恐懼與不安。以前和他在兩個城市的時候,我孤單的時候,受委屈的時候,我依舊會堅強地面對,然而今天他就在我面前,我卻比以前更加孤單落寞了。
周末的晚上,他忽然回來。喝的酩酊大醉,我把他放在沙發上,幫他脫衣服,讓他去洗澡。他一把把我推開,罵道“滾,滾”。當他把“滾”字噴出時,我的心像是從身體里直接掉了下去,一直跌到了萬丈深淵。我踉蹌地向后退了幾步,身體開始顫抖。汗珠混雜著淚珠一起下下墜落,在地面上跌破,埋入泥土,跌落成凄美的花。
他睡著了。我坐在他的面前,像大學時候,他考研,我打工回來就坐在他身邊,癡癡地看著他學習,上帝作證,盡管那個時候,我們很苦,我們吃的是干面包,我們在租來的狹小房間內,蓋無數人蓋過,散發著異味的被子。可我很幸福,至少那個時候,我知道,他只屬于我,我只屬于他,我們彼此都是唯一的。
三年來,我把掙來的大部分工資交給他讀研,一小部分寄回家里。而屬于我自己的少之又少,于是,在我還是一個小女生的時候,我就開始像一個家庭主婦一樣地節儉著生活了。他說,他會娶我,研究生一畢業,我們馬上就結婚。可他畢業半年了,我才從那個破舊的城市來到這里。來到這里他又冷落我一個星期,還無緣無故地辱罵我。我的心剎那間碎了。
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他面前,不停地哭泣,眼淚像裝滿水的容器傾瀉而下。他一直沒醒來,我仔細端詳著他的臉,還是那么英俊,比以前多了幾分成熟與灑脫。可眼眉之卻流露出陌生的痕跡。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睡,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那就是走還是留。
他的三年,我用一生去付出。我的青春,我的年華,我的前途,我一切的一切全都壓在了他的身上,然而我卻壓錯了地方。就像一次賭注,我失敗了,敗的傾家蕩產。
第二天,他醒來。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不在這里,你應該在哪?”我說。
“皚皚,你怎么了。”他停了一下,然后用害怕的語氣問:“我昨晚沒說什么胡話吧。”
“說了。”
“說了?說了什么?”
我站在起來,走到窗戶旁邊,拉開窗簾,陽光投射過來,我的眼睛一陣眩暈,視線模糊。我強忍著不讓自己再流下淚來。
“我們結婚好嗎?”我用乞求的口氣說。
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把我抱在懷里,溫柔地說:“我的事業剛剛起步,還有許多的事情去做。再等等吧。”
“我在你的電腦里看到了你的日記,你說,你要在今年結婚。我想請問,你要和誰結婚。”
他松開我,身體向后退了幾步,憤怒地說:“你怎么還是那么愛看別人的隱私。”
“隱私,上大學時,你有隱私嗎?你的一切都告訴我,我就是你的日記本。現在你對我說隱私。三年了,我為你付出了三年,換來的是你的欺騙。你太可惡了。”我猛烈地捶打他的胸口,我的眼淚四下飛濺。
他木木地站在那里。
過了好一會,他說:“你都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你不見我,不就是想讓我走嗎?我走,我馬上就走。”
他拉著我,乞求我聽他解釋,可好像真的沒解釋的必要了,但我真的好想好想聽到他說一句讓我能夠留下來的理由,然而他卻說:“你是個好女孩,可我們不適合,我生來就是高貴的,而你不可能在上海呆下去。”
他這是對我極大的誣蔑,每個人都是高貴的。只是有些人甘愿為某些人過貧賤的生活,因為在那些人心里,只有有另外一些人存在,在貧賤的生活都會閃耀高貴的光環。
我走了,脫下他買給我的那些衣服,扔在了墻角。離開了上海。在上海火車站附近,我找了一個不入流的理發店,把自己的頭發剪的很短。剪頭發的那個女人一直嘖嘖不休地感嘆如此華麗的發型為什么要剪掉。
在我離開上海的第二個月,從同學那里聽說到,他結婚了。一個老板的女兒。打來電話的女孩在電話里一直罵一直罵。我掛了電話,我不想再聽到關于他的任何消息。
后來,我考了教師資格證,回家鄉,在縣城的高中做了一名高中教師。我結婚了,嫁給了同校的老師。
有一天,他問我:“皚皚,去過上海嗎?聽說那里繁華的讓人陶醉。有機會我們應該去看看。”
我說:“沒去過,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