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幸到溫布爾登看一場球,不妨仔細觀察下那座弗雷德#12539;佩里的雕像,也許你會發現,在這個偉人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他完全有資格綻放笑容。在漫漫網球長河中,佩里獨一無二。

他來自工人階級,顛覆滿是貴族的英國網壇;他有四任妻子,與影星模特交往甚密;他帶領英國豪奪戴維斯杯四連冠,是最后一位在溫網捧杯的英國人。他的橫空出世,讓落寞的“日不落帝國”至少在網球領域找回尊嚴。
在25歲,佩里已經繞著世界跑了三圈,贏得50個網球獎杯。他愛抽煙斗,從不喝酒。他小心翼翼地開車,避免乘飛機出行。有些羞愧于自己的乒乓球技術,他只在游船上打上幾拍,消磨時間。每一年,有八個月網球是生活的全部,而比賽前他從不訓練,因為那沒一點幫助。
在弗雷德之前,英國網球一直是頗具紳士派頭的交際活動。從那些檔案資料中我們得知,佩里沒有時間顧及那些上流社會的禮儀。佩里出生在曼徹斯特遠郊,當了多年紡織工人的父親后來被選為工黨下院議員,這些可不是進入倫敦上流社交圈的耀眼名片。來到倫敦,弗雷德加入了伊令網球俱樂部,他的蘭開夏郡口音被許多人鄙夷。

從前,打丟一個球后,佩里的口頭禪是“笨蛋(Nuts)”。漸漸地,他試著用一種更禮貌的方式發泄憤怒,但依然夸張地晃動球拍,在發球前用力地拍球,摔倒后翻滾幾下。這樣的姿態常被批評為缺乏風度的表現,事實上,它們不過是一種強烈個性的合理表達,這種非凡的個性近乎神經質地追求一個目標——獲勝。
在他的世界里,網球意味著激烈的競爭,而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獲取勝利。弗雷德打破世俗,證明任何人能可以打網球。被官方的英國網球巡回賽拒之門外,他就帶著便攜的地毯球場全國巡游,在足球場架起球網,在爆滿的觀眾席前表演。
乒式網球
1924年,15歲的弗雷德#12539;佩里和家人到伊斯特本度假。佩里在德文郡公園漫步,一群穿著時髦白衣的人引起他的好奇,他們為了一個小球跑來跑去,這項運動似乎和乒乓球有不少相似,那時弗雷德已是頗有名氣的乒乓球手。同時,他也注意到球場前停了一排名貴的汽車。

沉迷于如此新奇之景,弗雷德錯過了午飯時間,在遭到家人的一頓責罵后,他向父親問起,那些車屬于看球的人還是打球者。他被告知,大部分車都屬于打球的人。日后,弗雷德在自傳中寫道,“小佩里被這項運動震撼了,認定它是最有前途的職業。”而父親也表達了足夠的支持,投資5先令買來一支舊球拍,幫助他完成從桌上網球到地面網球的轉換。
真正將網球當作職業,源自一個沉痛的悲劇。1930年,20歲的佩里遭受喪母之痛,深愛的人因為長期的疾病離去。弗雷德的身心受到巨大打擊,醫生們下達了相當不樂觀的診斷書,除非他能投身一種戶外運動,身體也許能好起來。在倫敦一家體育用品商店上班的佩里請了6個月的假,開始認真打網球,在倫敦的一片公共球場,他一個人對著墻練習,自己琢磨技術。
當假期結束,他贏得了一個小型比賽冠軍,溫網羞辱意大利頭號男單拜倫#12539;莫浦果,被招入英國戴維斯杯陣容,在與杰克#12539;克勞福德的首次交鋒中取勝。第二年,佩里闖入溫網四強,戴維斯杯擊敗悉尼#12539;伍德和讓#12539;博洛特拉,戰勝了美國一流好手中的七位。

佩里乃自學成才的典型。他加入當地的基督教青年會(YMCA),發展出一套獨有的乒乓打法,“我完全依靠自學,自成門派。從第一天拿起球拍,我使用的是古老的斧式握拍,而不是被廣泛采用的直拍握法。”這個另類鬼才問鼎了1929年布達佩斯世乒賽男單冠軍。日后,他把這種乒乓球握法原封不動地移入網球,從未改變。
亨利#12539;科歇是最好的模仿對象,接連數月,佩里嘗試像法國人那樣盡早擊球,將速度和力量完美結合。他的正手力量極大速度極快,仿佛在打乒乓球,跑動中的正手得分是他的王牌,致命卻冒險。
克萊默說,“他身體極其強壯,反應迅捷,而且他可以把網球像乒乓球一樣快速拍過網,在球的上升期就猛擊,即使在最快速的草場也不例外。”沒有人能學會他那種擊球方式,乒式網球堪稱空前,也應絕后。
國王萬歲

1933年7月,戴維斯杯決賽第二場,比賽結束佩里在更衣室昏了過去,與昔日偶像科歇的五盤大戰耗去了他所有心神。8-10,6-4,8-6,3-6,6-1,佩里取得了一場史詩般的勝利。兩天后,在決定勝負的第五場,佩里完勝默林,終于打破了法國四個火槍手的王朝。
同年美網決賽,佩里遇到聲名顯赫的杰克#12539;克勞福德,澳洲人盤分2-1領先,但進入第四盤,克勞福德腳步愈發沉重,而佩里則如舞蹈般輕盈,很快,他拿下一局、一盤、一場比賽,后兩盤克勞福德僅贏得一局。
極度炎熱,空氣仿佛要燃燒起來,天上沒有一片云彩,但人們已習以為常,因為溫布爾登的7月就是這個樣子。觀眾、攝影師、球員忘記了酷暑,1934年男單決賽即將開始。兩位選手一同入場,克勞福德更高一些,也更強壯,他們在網前停下,接受拍照,佩里把一只手搭在球網上,克勞福德的左手擱在臀部,都對形象和勝利充滿自信。

佩里的正手完美無缺,反手如巖石般堅不可摧,網前截擊果敢而干脆。沒有花哨的表演,沒有多拍的回合,沒有前后左右的調動,對于克勞福德,只是快速、沒有痛苦的死亡。最后一分,澳洲人發球,卻被喊腳誤,二發再次失誤,他轉過身,向邊裁點點頭,然后緩慢走向網前。佩里拍拍他的肩膀,用胳膊一把抱住他,而觀眾的歡呼聲中也有些許哽咽,他們為克勞福德感到遺憾。
到了1936年,佩里連續3年排名世界第一,也是歷史上首位囊括四大滿貫的男選手。這一年溫網決賽,他以6-1, 6-1, 6-0屠殺德國貴族巴隆#12539;馮#12539;克拉姆(Baron von Cramm),比賽耗時40分鐘,乃歷史上決賽第二快記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和以往一樣,佩里掌握了對手的詳細情況,“從他周三晚上晉級決賽,到周五下午走上中央球場和我交手,一舉一動都在我的視線中。他住在薩沃伊酒店,我知道他吃了什么,怎么吃的,何時吃的,他的上床時間以及睡覺的姿勢。這一切都是從友好的侍者和整理房間的服務員那里得知。”
最重要的信息來自一位按摩師,佩里在全英俱樂部按摩放松,按摩師告訴他不用擔心決賽,因為克拉姆的一側腹股溝拉傷了。當佩里問具體是哪一側,答曰:“我不能告訴你,但他在處理右路來球時會難以大范圍跑動。”
十來天后,佩里再次回到溫布爾登,帶領英國在戴維斯決賽擊敗澳大利亞,連續第四年捧杯。戴杯教練丹#12539;馬斯科爾走進球場,為弗雷德收球拍,當兩人走出中央球場,佩里說,“等一下,丹。”他又走回去,看了一眼球場,馬斯科爾知道,最得意的弟子就要轉為職業,永遠離開溫布爾登,離開戴維斯杯。
工人階級英雄
生在紡織重鎮的一個工人家庭,佩里卻從不缺乏自信。克萊默回憶,這個驕傲的英國人大搖大擺地走進更衣室,說道,“感謝上帝,今天我不用和自己比賽!”數年后,佩里的角色轉換為評論員,某次,正在解說一場很沉悶的溫網比賽,他的搭檔說:“難道不是精彩的一分嗎?”佩里回答,“是啊,終于把我叫醒了。”
帶著這份近乎狂妄的自信,1934年,佩里填補了25年的空白,成為阿瑟#12539;戈爾之后第一位在溫網問鼎的本土選手。
看著他舉起獎杯,丹#12539;馬斯科爾的眼中滿是淚水,他的父親和英國網協秘書長安東尼#12539;薩巴利也激動落淚。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樂意看到佩里的成就。賽后,佩里泡在浴池里,無意中聽到一位全英俱樂部委員安慰失利的杰克#12539;克勞福德:“這一天,最好的選手卻沒有贏得比賽。”
澳大利亞人收到了一瓶理應屬于勝利者的香檳,而轉向佩里,頒獎官員立刻大變臉,把冠軍綬帶隨意地搭在佩里的座椅上,匆匆離去,沒留下一個祝賀的詞匯。《隊報》這樣寫道,“坦白地說,在家鄉,佩里不是個人見人愛的冠軍。溫布爾登是世界上最勢利的體育中心,這座網球圣殿的成員們似乎很厭惡看到一個缺乏上流社會背景的窮小子走到最前沿,但他們似乎忘了,正是這個人把英國網球再次帶到世界前沿。”
在1984年出版的自傳《我的故事》中,佩里回憶到,“一些全英俱樂部和英國網協的前成員大概會在墳墓中苦思冥想,那個從前被他們認為是離經叛道的壞小子怎能獲得那樣的稱頌和尊重。”
不少偉大的運動員受封了爵位,而佩里卻無緣此殊榮。他的出生和個性注定了自己與英國網球高官們的針鋒相對,選擇加入職業聯賽和美國國籍更對加官進爵沒有幫助。
約翰#12539;列儂在歌中寫到:“你一出生他們就讓你覺得渺小/他們不給你時間他們什么都沒給你/直到痛苦讓你麻木/成為工人階級英雄是唯一選擇。”弗雷德#12539;佩里,像打乒乓球一樣打網球,用喊叫讓對手發狂,用一座座獎杯向勢力眼示威,他讓世界知道,成為工人階級英雄是了不起的。
情迷好萊塢
英國的繁文縟節讓佩里心煩意亂,美國才是他真正的家園。1931年,加利福尼亞成為佩里美國情結的第一站。他和帕特#12539;休斯被邀請參加洛杉磯的西南太平洋巡回賽。當被問到他們的“個人要求”,兩人還以為是開玩笑,休斯說要和一個21歲的金發豪門女來場約會,佩里說他只愿約會珍#12539;哈露(金發尤物的鼻祖,瑪麗蓮#12539;夢露的偶像)。
幾天后,他們受邀參加俱樂部的晚宴,專車并未把佩里送到宴會,卻開向貝弗利山的一座豪宅。等在門前的正是珍#12539;哈露,她提議兩人跳過晚宴,這樣就有時間帶佩里在城里好好游覽。休斯同樣愿望成真。
1934年美網,衛冕冠軍再次來到曼哈頓,踏上自由的土地。他向記者坦露自己的計劃:“我想去好萊塢轉轉。我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當演員,環球公司有意讓我出演一部電影,但我現在還是想繼續打球。”盡管佩里一直沒能成為演員,他的身邊從來不缺少電影明星。
美國演員海倫#12539;文森是他的首任妻子,海倫以扮演“另一個女人”聞名,這類角色漂亮卻膚淺,是男主角短暫的戀愛對象,之后他會回到真愛的好女孩身邊。兩人的婚姻只維持了四年,1938年離婚。接著佩里又遭遇了兩場失敗的婚姻,其中一位是美國模特。
佩里還與瑪琳#12539;黛德麗有過一段曠世戀情,網球國王和電影女王走在一起,全世界都在談論。最后,弗雷德找到了歸宿,1952年,在溫布爾登,他遇到了倫敦女孩芭芭拉#12539;雷斯,一個演員的妹妹,這段婚姻完成了白頭偕老的諾言。
即使身為人夫,弗雷德的眼睛依然左右顧盼,哪怕只是欣賞。“網壇教父”尼克#12539;波利泰里說到這樣一段故事,“1956年我在北邁阿密海灘的法學院學習,而弗雷德是附近的好萊塢Diplomat酒店的網球主管。每次我開著鮮亮的黃色別克車經過,弗雷德都向我揮手致意。一次他對我說,‘每天看著你開車過去,我都很享受。’我回答,‘是啊,弗雷德,很棒的車,對吧?’他說,‘不,尼克,是因為總有一位漂亮姑娘坐在你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