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需要一次飛翔

這算不算是一個美好的故事，等到歲月老去，牙齒也掉光的時候，他要拉著她的手，講給所有人聽。

良和總是在那樣的夢境中醒來。

朝歌坐在學(xué)校的頂樓上，兩只腳懸在空中無謂地晃動。她轉(zhuǎn)頭看著一臉憂郁的良和，陽光從她的頭頂傾瀉下來，模糊了大半個臉龐。陽光那么刺眼，鮮艷得可怕，那個滾燙的火球好像就在頭頂觸手可及的位置，所以散發(fā)出的光才那么強(qiáng)烈。

良和，你知道飛翔的感覺么。

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過來，恍惚而不確定。良和重重的呼吸聲摩擦著自己的耳膜，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見朝歌的嘴角扯出一個暗淡的笑容，平和而諷刺。

一個恍惚，朝歌張開雙臂的身影已然躍下。

良和在驚恐中醒來，心猛跳個不停。他那么害怕，每次，都那么害怕。

1

是那樣的一條巷子，厚重的木門已經(jīng)剝落了顏色，因為雨水的浸泡用指甲使勁一摳就會掉下一塊木屑，曬衣服的木桿從頭頂橫過來，上面掛著大紅的褲衩或發(fā)黃的白襯衣，那些青石磚壘砌的墻壁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青苔，潮濕而滑膩。總是有那么一塊空地，給女人們茶余飯后談?wù)搹埣议L李家短，良和的母親就坐在里面，散了花的頭發(fā)緊緊地束在腦后，用一只廉價的塑料珠花別著，說話的時候嘴巴總是不由自主地歪出去，用以表示對某個談?wù)搶ο蟮谋梢摹?/p>

從朝歌母女搬來的那一天起，她就從未停止過對她們的攻擊。

“一把年紀(jì)連個男人都沒有，還打扮得那么風(fēng)騷，能有什么好事？”

那年，良和十五歲，他站在母親的身后，模糊地理解著這句話的含義，他努力回想下午新遷來的鄰居的模樣。那個女人很漂亮，薄唇，眼梢微微吊起來，很刻薄的樣子，穿一件稍顯過時的紅色薄呢外套，卻并不光鮮。她身后跟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看起來跟自己一般大小，臉色有點黃黃的，也從不抬眼看人，只是安靜地把大大小小的包費(fèi)力地搬進(jìn)屋子。只有母女兩個，東西倒也不多，也不請誰幫忙，遠(yuǎn)遠(yuǎn)地望進(jìn)去，屋子空蕩蕩的，似乎彌漫著一股冷寂的氣息。她們把堆在門口的東西挨個撿進(jìn)去，“吱呀”一聲木門闔上。

隔兩天的課堂上，她站在三尺講臺上自我介紹，她說，朝歌，我叫朝歌。

聲音低低的，穿透了凌亂的空氣。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個靦腆的姑娘，只有良和知道她不是，只因為她的目光，就那么直直地拋出去，落在所有人身后。

那么無所畏懼，不需要任何人的靠近。

良和希望她能認(rèn)出自己，哪怕只是掃視一圈之后稍稍的停留，可是沒有，她好像全然進(jìn)入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落座在自己的位置，對周邊便再也沒有絲毫的理會。

忍不住跟在她身后，在某個霧氣涼薄的清晨或黃昏。早早地起床，等在門后，直到聽見隔壁熟悉的推門聲，再輕輕地闔上，悉悉挲挲的，整理書包還是別的什么。球鞋踩在青石板上，漸漸走遠(yuǎn)，差不多到巷口的位置，良和再輕輕推門走出來，剛好看到即將轉(zhuǎn)彎的身影，緊走兩步，確保朝歌在自己的視線之內(nèi)。

這樣很多個日子，朝歌從未停下來，邀他一起走，甚至從未回頭看他一眼。良和猜想朝歌知道自己跟在后面，或許從第一次就發(fā)現(xiàn)了，只是不愿說破而已。她至少是不討厭自己的，否則，她隨便錯開個時間，便不會再有這樣亦步亦趨的追隨了。

本就是不愛與人親近的性格，她和她的母親都是這樣，很少出門，也沒什么親戚朋友上門拜訪，似乎跟誰也不熟識，亦沒有跟誰熟識的打算。也從不見她出門上班，亦沒有什么門面生意，錢倒是一直都有的，雖不富裕，卻也從不見拮據(jù)。

母親經(jīng)常會在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后，告誡良和，聽說她家小丫頭跟你同班，少跟那孩子來往，上梁不正下梁歪，瞧那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打個照面也從來不知道叫“叔叔阿姨”，跟她媽一個德行，也不是什么好貨色。

每次父親都會臉色很難看地打斷她：“別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的，一點分寸都沒有。”

母親撇著嘴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卻也不再說下去。

2

冬天的時候，午休時間減少到一個半小時，離家稍遠(yuǎn)的同學(xué)都會在學(xué)校附近解決午飯問題。以往良和還是要回家吃飯的，不然母親總是碎碎念，外面的東西不干凈又沒營養(yǎng)，小孩子是要吃壞肚子的。一邊指責(zé)一邊心疼地把大塊肉往良和的碗里夾。可是良和發(fā)現(xiàn)朝歌并不回家，于是也借著功課多的理由硬是跟媽媽討了飯錢來。

還是那樣，傻乎乎地一前一后走進(jìn)同一個面攤或小館子，也不在同一張桌子，只是，只要一抬頭、一側(cè)目便能看到她的臉。她喜歡吃牛肉面，三塊錢很大一碗那種，辣椒多多的，香菜多多的。每次，良和看朝歌“嘶溜嘶溜”地吸著面條，大口地喝湯，油乎乎的嘴巴燙得紅紅的，就忍不住微笑起來。在他的眼里，她那么那么可愛。于是盡管自小不愛吃面也忍不住大快朵頤起來，突然發(fā)現(xiàn)，面條竟是那么可口的食物。

每次回憶起來，良和都無比感激那次校際表彰會，感謝婆婆媽媽的校長，感謝總也領(lǐng)不完的獎?wù)潞酮劷稹Ｒ驗檫@些，大堆的學(xué)生才會在結(jié)束之后涌進(jìn)附近僅有的幾個小飯館。

本來是無比痛恨的，上面剛一叫“結(jié)束”，人潮就整個涌進(jìn)視線，那么多的人頭，數(shù)都數(shù)不過，朝歌在哪兒呢。良和遲疑地走進(jìn)朝歌最喜歡的牛肉面館，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际侨耍瑤讖堊雷蛹拥亩际切〉首印Ａ己偷菚r覺得沮喪極了。突然看到一個空當(dāng)，上面擺著一碗熱乎乎的面，而朝歌就坐在旁邊的位置。與自己目光相對的時候，朝歌輕輕把面朝自己的方向推了推，然后若無其事地低著頭繼續(xù)吃面。良和有點高興得不知所措了，他只覺得全身的細(xì)胞上下左右毫無規(guī)律地亂躥，躥得自己心慌意亂的，身子輕飄飄的。

他就那么飄飄忽忽地走進(jìn)去，在朝歌旁邊坐下來。半晌，傻乎乎地伸出右手指著面問：“這個，是我的？”

他看見朝歌稍稍停頓了下，然后點點頭，雖然自始至終都沒看他，也沒說一個字，良和仍是狂喜不已。那碗面，他吃得毫不知味。他覺得，是喜悅讓他喪失了味覺。

似乎就這么熟絡(luò)起來，話依然不多，只是默契地相伴左右。至于朝歌的家事，她不說，良和自然也不去問，他只是默默地希望她好，亦做不到像蹩腳的偶像劇那樣，想法子逗她開心，然后溫柔地說，這樣才好，你笑起來多好看。

那么肉麻的話良和說不出來。他也試圖講一些好笑的話，甚至專門買了本厚厚的笑話大全，努力背下來，選擇一個適當(dāng)?shù)臅r候，自然地講出來。而朝歌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然后“撲哧”笑出聲來。笑話那么冷，朝歌是笑他，笑他佯裝自然地講一個冷得要命的笑話，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卻仍是滿心期待地看著自己。不管笑點在哪，這都更讓良和樂此不疲。

一切的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fā)展，但是，生活本就蘊(yùn)藏著巨大力量，任誰，也只能隨它捏圓捏扁，任意逆轉(zhuǎn)方向。

3

不知道是怎么傳進(jìn)良和母親耳朵里的，她終究是知道了他們的親密，于是導(dǎo)演了一場“捉奸成雙”的戲碼。就在那個巷口，她瞇著眼睛痛恨地盯著朝歌，嘴里不斷吐出惡毒的字眼。良和從沒覺得這樣厭惡母親，他護(hù)在朝歌身前的反駁更讓她暴跳如雷。她覺得自己順從的兒子突然變了樣都是受了這小妖精的蠱惑。她狠狠地拽過朝歌的手臂向她家走去，她要問問清楚，這些勾人的招數(shù)是誰教她的。這條街有誰不知道，她從不是吃啞巴虧的人，而她最吃不得虧的就是她的寶貝兒子。

正在爭執(zhí)，那扇門卻自己開了，那個漂亮的女人走出來。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你給我說，你家的孩子你管不管？這小狐……小小年紀(jì)就搞這一套出了事誰負(fù)責(zé)？”

朝歌的母親也不說話，就那么冷冷地吊著眼睛看，仿佛在看一場事不關(guān)己的鬧劇，讓良和的母親吐了一半的“小狐貍精”竟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戀愛這回事，終究是兩廂情愿的事情。”說著便拉了朝歌轉(zhuǎn)身回去，不卑不亢地闔了門。

良和的母親吃了閉門羹，竟也不知如何應(yīng)對，在門口不咸不淡地吵了兩句，便也憤憤地回去了。

那晚，良和飯也沒吃，關(guān)在自己房間里待了兩個小時，他聽見父親在外面發(fā)脾氣，母親因心疼兒子竟破天荒地沒有吵鬧。待到外面安靜，良和偷偷溜出去敲朝歌家的門，他想他怎么也要來看看朝歌，向她和她的母親道歉，把一切都解釋明白，要朝歌的母親別生氣，朝歌沒有做錯什么。他怕她挨打，他總是覺得她們母女的關(guān)系并不是很融洽。

開門的正是朝歌的母親，良和有些窘迫地站在門口，他說：“阿姨，對不起，您別生氣，我跟朝歌沒什么，我只是看著她不愛與人交往不放心，便總是跟著她……我，嗯，我不會傷害朝歌，不會做讓她不開心的事，我只是……阿姨，你別怪朝歌。”

良和緊張地看著她的臉，他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又覺得似乎什么都沒說明白，他緊張地看著她的臉色，腦袋里亂七八糟地轉(zhuǎn)著。

驀地，他看見她突然綻開一個美好的笑容，使她整個臉的線條柔和起來，他聽見她問：“那么，你會對朝歌好，是么？”

良和下意識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不生氣，你回去吧。”說著便關(guān)了門。

良和在門口昏暗的燈光下站了許久，他努力回想整個過程，他有點不明白了，他豎起耳朵聽里面的動靜，沒有責(zé)罵，沒有慟哭，那么，這樣就代表朝歌是安全的吧？

4

朝歌的母親是在朝歌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消失的，消息像流感病毒一樣沿著空氣在整條街蔓延。他們看朝歌的目光里，透著同情、探尋、或者幸災(zāi)樂禍，良和就在那樣異樣的目光里緊緊抓住朝歌的手。

“你瞧，她那么迫不及待。”朝歌說。

“朝歌……”良和覺得有什么東西壓住了他的舌頭，他突然就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你知不知道朝歌是什么意思。”未等良和回答，她便自顧自地說下去，“朝歌，是衛(wèi)國故都，意為高歌黎明，喜迎朝陽。可是你說，我是為誰而歌，誰，才是我的黎明呢。”

陽光已經(jīng)暗淡下來，我們就那么浸潤在血紅的殘陽里，突然就有了慘烈的味道。

良和突然就明白了兩年前她的笑，那是一種欣慰，一種釋然，一種解脫。她把朝歌托付給良和，她要他承諾，一直一直，對朝歌好。

朝歌花五百塊做了一個刺青，那是一只精細(xì)的翅膀，就在右面的蝴蝶骨，針孔細(xì)密、羽翼飽滿。翅膀微微揚(yáng)起來，以飛翔的姿勢。朝歌說，她只有一只翅膀，再華美，再有力量，也只是徒勞的掙扎，只能是掙扎。

她開始習(xí)慣一種笑，嘴角微微彎起來，很安靜，目光平和。是一種毫無快樂的笑容。

朝歌，你又何必，一遍一遍揭開自己的悲傷。

良和知道現(xiàn)在的朝歌很危險，他努力地想把她自己營造的那個世界撕開一道口子，他希望她能借著透進(jìn)去的一絲陽光看到自己，看到盛開的薔薇，看到路過的飛鳥，看到幸福。可是他做不到，他分明看到朝歌眼中涌出大片大片的絕望，足以讓他的希冀全軍覆沒。

朝歌開始疏遠(yuǎn)他，她自己搬到最末一排靠門的位子，除了上學(xué)的時候可以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她的身影，其他時候竟無論如何也尋不到。那扇曾經(jīng)冷寂的門板似乎關(guān)閉在光年之外，任你如何呼喊叩擊也不會傳遞給屋內(nèi)任何信息。良和驚恐地發(fā)現(xiàn)，一個人要抹掉自己生活的蹤跡原來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

終究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就在朝歌像往常一樣早二十分鐘從后門溜出教室的時候。

“難道你不知道？早早出去還不是為了掩人耳目，這個人……”女生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還真是放得開。”

“聽說她媽是跟人私奔的呢。”

“噓……”驚訝得倒吸一口氣，“原來還有遺傳因素呢，都喜歡老男人。”

良和就在一片嘲弄的哄笑中奔出教室，朝歌，沉默的瘦小的朝歌，他一直以來都想拼出所有來保護(hù)的朝歌，已經(jīng)鉆進(jìn)一輛黑色的豪華車子疾馳而去。良和站在揚(yáng)起的塵土里，終于大哭起來。

那晚，良和趁爸媽睡著，偷偷翻墻出去，挨著朝歌家和自己家連接的墻壁坐下來，倚靠著潮濕的青苔，腦袋里混亂不堪。已經(jīng)將近十點鐘了吧，朝歌還是沒有回來，他一直留意門外的聲音，這扇厚重的門板始終未曾被推開。他跑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打啤酒回來，辛辣的酒水順著喉嚨滑下去，辣在心窩里。

朝歌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家門口一身酒氣的身影，由最初的驚恐慢慢沉靜下來，涼薄的月光灑下來，他的臉孔讓人安寧。朝歌使盡全身力氣把良和拖進(jìn)屋里，她沏了一杯茶水，回頭就看到良和睜大眼睛看著她。

“朝歌，你不能這樣懲罰自己。我難受，我真的難受。”良和口齒清晰，看起來異常的清醒。

朝歌就全部明白過來，原來今天看到的那個追著車奔跑的身影果然是良和，他定是聽了什么人嚼了舌根吧。

“良和，他是我父親，他知道母親走了，覺得對不起我，就經(jīng)常過來看我。我只是感到疲憊，才避開你。”

“真的？”良和彎起嘴角，露出孩子一樣純凈的笑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朝歌還要說什么，男生已經(jīng)發(fā)出細(xì)微的鼾聲，睡著了。良和還是醉著的。

朝歌脫下鞋子，在良和身邊躺下來。

吊在房頂?shù)娘L(fēng)扇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月光如水，透過多棱的窗子被割成大大小小的格子鋪灑在男生和女生的身上。

朝歌伸出手，輕輕握住男生的手掌，終于慟哭起來。沒有聲音的慟哭。

自母親離開，朝歌從未掉過眼淚，面對所謂的父親突如其來的關(guān)懷，朝歌除了諷刺，沒有其他感覺。她盯著他已然蒼老的眼睛說，不管你現(xiàn)在為我做什么，我都不會感激，因為這是你欠我的。事實上，從懂事起，朝歌便再也不哭了，她覺得眼淚除了遭到別人的恥笑和更進(jìn)一步的欺辱沒有任何意義。可是現(xiàn)在，她握著良和溫?zé)岬氖终疲犞椒€(wěn)細(xì)微的呼吸，終于忍不住掉下眼淚。

良和，我終于可以在一個人面前卸下所有的偽裝，可是我的呼吸太過沉重，那么多細(xì)密繁復(fù)的情緒覆蓋在心臟上。我需要一場寂寞而綿長的征途，讓一切的一切沉積成一片輕風(fēng)淡云。良和，你可懂。

5

朝歌走了，就在良和醉倒在她門前的第二天。

良和撫著欲裂的神經(jīng)，找到朝歌留下的紙條：

良和。

我走了，帶著母親和父親留給我的錢，我想去看看那些曾經(jīng)希冀的美好城市。你聽沒聽過一句話，舉著花朵去流浪。

良和，不要問我理由，不要擔(dān)心我，我只是太迷茫，太不知所措，我要尋找那些在我記憶里流失的東西。

好好的。

朝歌

良和握著紙條的手指微微顫抖，他走到院落里，仰起頭凝視著高遠(yuǎn)的天空。

你走得這樣決絕，怎能讓我放心得下。我就在這里，就在這，為什么不讓我陪你一起度過。朝歌，現(xiàn)在的你，在哪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良和站在清冷的晨霧里，心里有腫脹的悲傷蔓延開來。

6

收到朝歌的信是在一個月以后，良和看著信封上小小的字，顫抖著手險些拿不住信封。他走出教室，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他被一種巨大的情緒沖擊，那種夾雜著緊張、喜悅、擔(dān)憂的復(fù)雜情緒。

字跡淡淡地舒展開，很少的一段話：

良和。

我終于到了一直令我魂牽夢縈的北京。在這里生活的人，腳步同樣匆忙而急迫，我捏著兩塊錢一張的地圖站在擁擠的人群里尋找線路，沿著馬路一直走一直走。走過很多很多陌生的街道和店鋪，這是一座紛繁古老的城市，沉淀著數(shù)百年的記憶。

可是良和，這里的空氣很寂寞。

我撫摸著厚重的城墻，給你，給我，最美好的祝福。

朝歌

朝歌寫給良和的信，稱謂的后面不是冒號而是句點，一直都是這樣。好像是表示，良和是最后的依靠，完整的結(jié)束。

良和摩挲著這張薄薄的信紙，繃緊的神經(jīng)終于松弛下來。至少他知道朝歌現(xiàn)在很好，朝歌，從未迷失過。

后來，朝歌從各地郵來的信或者包裹斷斷續(xù)續(xù)。字都很少，也只類似于“據(jù)說古代皇帝就是用精細(xì)復(fù)雜的蘇繡，我給你買了一塊，卻也不知道你能拿來做什么，或許，鋪在冰箱上？”這樣的話。可是，良和仍能從那樣的只字片語感受到一點一點迸發(fā)的溫暖。他仿佛看到那些積郁在朝歌身體里的污泥爛草被一片片揭掉，露出最軟嫩的純良和美好。

良和把所有的信件和包裹按順序排好放進(jìn)皮箱里，他時常在陽光燦爛的日子翻出來看，他想，這算不算是一個美好的故事，等到歲月老去，牙齒也掉光的時候，他要拉著她的手，講給所有人聽。

最近一件包裹是一包茶葉，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種，含在舌尖清苦卻余香不絕。

朝歌寫：“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良和收起信紙和包裹，笑得安靜而幸福。良和想，他終于可以不再陷入恐慌的夢境。

他推開門站在院子里，溫軟的陽光就那么鋪天蓋地地砸下來，那輪金燦燦的太陽氤氳開巨大的影子。良和仿佛看到，他那流浪的姑娘，終于攏起不安的翅膀，而她的臉上，綻開著一個無比美好無比飽滿的笑容。

（責(zé)編：ka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