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7年,我在《江門文藝》當過一回“明星”,真切體會到了明星的感覺。那種人心人肺的信任與厚愛,熱愛者純真的眼神。讓我一直難以忘懷。在說到當明星是怎么回事之前。我暫且先賣個關子,讓時間回到似乎已很遙遠的1998年。
1998年,我來到南方打工,棲身在南海一個叫南莊的小鎮。對于這一段生活,我曾在散文《小鎮微光》中有過深情的描寫:
我要說說南莊,這座珠三角的小鎮。說說這小鎮的灰塵。噪音。人。事。
南莊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壓抑的。這珠三角的工業陶瓷重鎮。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工廠都生產建筑用陶瓷。踏上南莊的土地,耳朵里塞滿了巨大的機器轟鳴聲,一根根高大的煙囪林立。讓這座小鎮的表情顯得怪異莫名。噪音太大,反而失去了聲音,只有那些煙囪無聲地往外噴吐著青灰的煙。煙太多了,無法飄散,在天空堆積成厚厚的陰霾。整個南莊的天空和大地、工廠和河流都被涂抹成了灰褐色。連樹上也浮著一層厚厚的灰,連打工者的衣服和臉色也是灰色的。讓人想起一個叫尚揚的油畫家和他筆下的風景。
第一次走進南莊,心里升起本能的反感。悲哀地想,這就是我將要生活的地方?!無論這小鎮是否接納我。也無論我是否喜歡它。我都要想辦法把自己的身影像釘子一樣釘入它的身體,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生存——這是我的當務之急。當人生的目標被簡化為“生存”二字時。其它的言說都顯得極為奢侈、可笑。生活,生存,一字之差,無異天壤之別?;疑娘L景中,我背著一個碩大的黑布包,無聲無息地行走在圖畫中。多年以后,我回想這一幕,回想當時內心的茫然時。依然能看見一個灰色的影子飄浮在黑暗里,像一絲煙飄浮在夢中。而當時的時間,是公元一九九八年。當時,我在外打工多年,然后回家搞養殖,最后將打工多年的積蓄打了水漂。欠下一屁股的債。我出門的目標很簡單。找一份苦力活,掙錢還債。我計劃用三年的時間還清欠債,還清欠債之后的計劃,當時還不敢去設想。我們的祖先告訴我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墒钱斀鼞n都無法解決時。遠慮往往會顯得華而不實。八年之后。當我從異鄉漂泊到異鄉,在另外一個叫31區的城中村里寫作一部名叫《31區》的長篇小說時,我心里浮現起來的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意象。黑暗中的一道微光。是這道微光指引著我走出了生命的黑暗。說黑暗并不準確,我也無意去渲染那些塵封的黑暗,畢竟有一道微光在照亮著我,照亮這南方雨水豐沛的小鎮。
我之所以大段大段地摘錄這段文字,除了我對南莊的愛之外,還因為這段文字中提到了一個重要的事物——畢竟有一道微光在照亮著我。照亮這南方雨水豐沛的小鎮。《江門文藝》,無異就是其中的一縷微光。那是一些已經遠去的歲月,那些歲月里,為我的文學提供最初的營養,有《南海日報》“外來工”版,還有眾多的打工期刊,《江門文藝》無疑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份正餐。記得那時,我剛開始在《南海日報》發表了一些小豆腐干,有工友問我有沒有給《江門文藝》投過稿,那時我還不敢給《江門文藝》投稿,《江門文藝》在我的眼中,無疑是一座山,一道河。我在心里對自己說。我遲早會翻過這座山,膛過這條河。每一期新的《江門文藝》出來,都是我的必讀。我記得那時的封面差不多是紅色調為主,手繪的武俠故事。擺在一大堆的刊物里,很是特別。大約是在一九九八年,或者九九年吧。我在一些舊雜志里讀到了一個中篇連載,作者是雪月。那時的雪月,還是一個工廠里的打工妹,打工之余寫點稿子,也不知道怎么投稿,一篇小說,邊寫邊寄。結果是一篇小說分了數次寄出去的。多年以后。我見到雪月,說起這事,還找了半天這一期的雜志。結果沒有找著。很是遺憾。雪月是幸運的,她這樣斷斷續續寄出去的稿子,被編輯發現了,并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將稿子收羅齊,并發了出來。后來由《江門文藝》的作者,成長為它的編者。這樣的事情。在中國的文學刊物里??隙ㄊ墙^無僅有的。江門文藝編輯的認真負責。給了我勇氣,于是開始把自己那些稚嫩之作陸續寄過去。我記得投過好幾個幾萬字的小說,能記得起名目的有《老佛爺吉祥》、《太陽照在腳手架上》,后面一篇大約有四萬字吧。我記得我是請了兩天假,趴在宿舍里抄完的。抄完了,寄給《江門文藝》,心想就算不發表,稿子是絕不至于弄丟的。雪月投稿的故事。讓我對這份雜志有了絕對的信賴。果然,后來我的這兩個稿子都物歸原主了,然后我又裝進了另外的信封。投到了另外的雜志社,并附上了退稿郵票,再然后,那兩篇稿子就泥牛入海,我打電話去雜志社查過。希望不用也給我退回底稿,結果是查無此稿。在《江門文藝》發小說的夢想,依然在心底。沒有想到的是,這夢想要事隔六年之后才實現。
2004年,終于在《江門文藝》發了一篇小說,據說在讀者中還有了一點小小的反響。然后就在《江門文藝》發得多了起來。這兩年。我的發表基本上不再是問題了,可我還是習慣把一些自認為合適《江門文藝》的稿子,在寫出后的第一時間寄給它。因為我能從網絡上,還有《江門文藝》的讀者論壇中得知,我的習作,在打工兄弟姐妹們中產生了怎樣的影響。他們喜歡這些并不成熟,但寫出了他們心中所想的文字。這給了一個寫者最大的安慰。是《江門文藝》,在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寫者和眾多的讀者間,架起了一座橋梁。而江門,于我而言,仍是一個遙遠的地方,我對那座城市,因了一本雜志而心生敬意。相信許多的人和我一樣,對江門的了解。也是從這本雜志開始。
現在該說說我在《江門文藝》當明星的事了。2007年7月,接到鄢文江先生的電子郵件,說是《江門文藝》要弄一個文學培訓班學員座談會,希望我能來和同學們交流一下。問我有沒有時間。我欣然答應了。坐在前往江門的汽車上,我的心情居然那樣的不平靜,有興奮,也有不安。我興奮,我是在赴一個遲來的約會。我不安,害怕我的拙劣,不能給熱情的學員以收獲。車到江門時。已經是十二點了。文江先生在編輯部等著,說其他的學員都先到了。帶我去吃飯的地方,遠遠地,看見酒店里濟濟一堂。在文江先生的陪同下,一起進入。我沒有想到,我的到來,居然在學員中引起了一陣小小騷動,我感覺到了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射向了我,聽見了一片低嘩:
“哇,王十月?!?/p>
“和照片上的有點不一樣。好像胖一些?!保?/p>
“哪里胖,差不多,我在他的博客上看過?!?/p>
“走,我們去敬酒。”
沒想到我居然被他們一下子認了出來,這當真是出人意外的。剛剛落座。就有學員過我們這一桌來敬酒了。讓我不安的是。那一天。我有點喧賓奪主了,這酒,最該敬的是《江門文藝》的諸位編輯,然而學員們把這第一杯酒敬給了我。飯畢去下榻的賓館。在大堂里,被學員圍著合影。我站在那里,學員們一個個熱情地過來,合了一張又一張。這差不多是我一輩子照相最多的一次了。說實話,我當時就暈了,不知天南地北,內心卻涌動著無限的感動。是《江門文藝》給了我如許多的讀者,讓我們的心一下子貼近。無論吃飯,來去雜志社的路上,還是休息的間隙。還是晚上卡拉OK時,總有學員熱情地和我一起探討文學的問題。郭主編曾告訴我,《江門文藝》的讀者是如何地熱愛著我,甚至打出了“我愛王十月”的口號,每一篇稿子發表,都能引起熱議。還說,兩三期不見王十月的文章,就有讀者來信來電或在網上留言問為什么沒有王十月的作品。但這次親歷。感受當真是不一樣的。這是否就是那些走在紅地毯上的明星們的感受呢?我不得而知。但我沒有飄飄然,我知道自己的文字還很稚嫩。在開會的時候,我依然感受著這樣的熱愛。到我發言時,我說,我從大家的眼里,看到了一種特別的東西,這清澈的,渴望的,信賴的眼神,讓我終生難忘。
該結束這篇文字了。順便說明一下,這個題目,是郭主編給出的。我覺得我當不起這兩個字,是《江門文藝》和讀者的熱愛。給了我這溫暖的感覺。我在明星二字上加了個引號。未來的,真正的《江門文藝》的明星是你們,我親愛的讀者。祝福大家!作者簡介:
王十月。七十年代出生于湖北。2000年開始寫作。出版、發表長篇小說《煩躁不安》、《31區》。另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北京文學》《江南》《天涯》《山花》《芳草》《清明》《長城》《小說界》《江門文藝》等刊發表有中短篇小說一批。有作品入選《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作品與爭鳴》及多個年選、排行榜。現在北京魯院學習。
責編: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