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一盞不滅的燈,永遠在我心中閃爍,照亮我陰暗的人生,促我上進。促我堅強。
生下來只有兩個多月,母親便離我而去。她和父親吵架之后,一時想不通尋短見,是上吊死的。我從來不知道母愛是什么,只知道奶奶的愛比海還深,奶奶的懷抱就像陽春三月里明媚的陽光般溫暖。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她是我惟一的依靠。
從我記事起,我便知道我的家非常窮,是村里倒數第一的貧困戶。別人家看上了彩電,我們家連黑白電視機也買不起;別人家騎上了摩托車,我們家只有一輛銹跡斑斑的永久牌自行車,那是供父親出門時騎的。
在村里人眼里。乃至在我心目中,父親是條懶漢,有事沒事總喜歡騎著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到處瞎逛。母親死后,父親沒有再娶,一直形單影只。他很頹廢,少言寡語,干什么都缺少男人氣概,一整片綠油油的莊嫁,不用走到近前,遠遠地就能分辨出哪一塊是我家的,因為我家地里的雜草總是比莊稼長得要高、要旺。收成不好,開支還是要。一來二去,債臺便高筑起來。說實在話,我對父親是沒有多少尊重的。甚至有些憤恨他太無能,撐不起這個家。奶奶似乎格外寬容他,我有怨氣時她便嘆息著對我說:“你爸呀,他心里苦著呢,我看著長大的,以前他哪是這個樣子?”
打工的浪潮在中華大地洶涌澎湃,瞧著外出賺了錢回來的人個個喜笑顏開把新房蓋起來了,而我們還住在黑漆漆的土坯瓦房里。我羨慕極了,也萌生了去特區打工的念頭。但又舍不得奶奶。有一天,奶奶突發奇想地對我說:“云兒,我們也出去掙錢吧,呆在家里怕是永遠翻不了身!”
我隨口回答:“好哇,有奶奶相伴,我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怕。”而心里卻是猶豫的,奶奶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世上還有這么大歲數的人出門闖蕩嗎?奶奶要開打工歷史的先河,可是。她挺得住嗎?我沉默了。
奶奶看透了我的心思,拍著胸脯說:“怕什么?別看奶奶歲數大了點,可身子骨硬朗得很呢,啥毛病都沒有,還怕經不起風雨么?”
說走就走。我和奶奶背著用編織袋改成的旅行包來到了浪漫而美麗的海濱城市——珠海,開始了我們艱難的人生之旅。
在一座山腳下。我們租了一間簡陋得近似工棚的鐵皮房安身。那里聚居的都是一些收破爛的外地人,房前房后骯臟雜亂。不堪入目,是蚊蠅的大本營。奶奶覺得很不錯。因為房租便宜,山上又有泉水,還可以燒柴做飯,省下不少錢。
沒費多少周折,我進了一家電子廠工作,雖然時間長了點,但活不重,一個月扣除各種雜費也能拿到700來塊錢,于我們而言,是相當不錯的待遇。
奶奶想找份工作是不可能的,她天真地到幾家餐廳去問過:“要不要洗碗的?要不要掃地的?”盡管她把腰板挺得筆直,抖擻出精神勁兒來,人家還是以為她是在開國際玩笑。看到懷里抱著孩子的人,她便走上前去,滿臉堆笑地問:“要我幫你帶孩子么?200塊錢一個月,100塊錢也行,50塊也可以,要么?”搞得人家莫名其妙,還以為遇上了瘋婆子,嚇得撒腿就跑。
我理解奶奶那顆被生活泡得比黃連還苦的心,那顆希望用脆弱的肩膀扛起家庭重擔的心。在異地他鄉,我已怨不起父親什么,反倒覺得自己毫無良心,竟然忍心讓自己的奶奶賣老命四處求職。我對奶奶說,我們已經比呆在家里強多了,我不要你賺錢,每天下班能見到你,我便心滿意足了。
奶奶何嘗是個閑得住的人,找不到工作也不氣餒,學著人家撿破爛。烈日當空,她的臉被曬得像焦炭,與她的滿頭銀發形成鮮明對比。她知道我愛看書。偶爾撿到一兩本,便將它們擦拭干凈,留給我看。除了一些過時的舊雜志,她還撿到了撕得只剩下一半的《三國演義》和保存完好但字體很小的《紅樓夢》。無形中,奶奶又給了我一份別樣的禮物:精神食糧。
我的早餐和夜宵的開支就是奶奶用她那枯枝般的雙手撿來的。為了讓我打好精神上班,奶奶不讓我啃饅頭,總是早早起床,為我煮上一碗香噴噴的肉絲面條。晚上回來,總有水果和點心等著我。奶奶自己卻極其省儉,好幾次,我都看見她在鍋粑里放些白菜煮成稀飯吃。每每端起她特地為我準備的佳肴,淚水便在我眼眶里打轉。喉頭哽咽得難以下咽。
一張小床兩個人睡顯得很擠,怕影響我睡眠,愛翻動身子的奶奶盡量保持一種姿勢睡覺,嘆息聲也少了許多。我小時候有個壞習慣,睡覺時總要將一只腳擱在奶奶的腿上才能入眠,長大了想改掉這個毛病。結果睡前忍住了。而醒來時一只腳還是擱在奶奶的腿上。奶奶承受著我的腳,應該是非常吃力的,但她從不把我的腳挪開,默默地忍受著。
就是如此這般的生活,奶奶居然撐得住。而且身體極好,偶爾受點風寒,喝碗姜湯便過去了。我大概是被奶奶寵壞了,動輒會患感冒,額頭發燙,惹得奶奶老是為我揪心,嘮叨著說:“唉,我若不在身邊,這種情況可怎么辦?”
轉眼一個春秋過去了,省吃儉用,我們賺來的錢把家里的債還清后,還存了2000塊錢。我們的眉結舒展開來,覺得生活開始有了點奔頭。有空時,我也會帶著奶奶到海邊走走,聞那腥澀的海風,看那蒼茫大海潮起潮落的氣勢,聆聽海鳥翻飛時發出的悅耳鳴叫。待到夜幕降臨時,燈火闌珊的珠海愈加迷人,我牽著奶奶的手,儼然徜徉于夢幻般的童話世界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暢然。
我總喜歡天真地對奶奶說:“奶奶,我要努力賺錢,等賺夠了錢,我們就在這里安家,你說好不好?”
奶奶總是邊笑邊搖頭回答:“那可不行,還是家鄉好,還是家鄉好啊!”
其實,我哪有那個能耐,開個玩笑,就是想逗奶奶一笑,她的笑容是我最大的安慰。
天有不測風云,正當我們處在無債一身輕的喜悅之中時,家中的父親患了闌尾炎,要做手術。奶奶得知消息后,頓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巴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回去照顧父親。我犯難了,不知是否該和奶奶一道回家,回去吧,身上這點積蓄會花得精光。又耽誤掙錢;不回去吧,奶奶單獨回家我又放心不下。最后。還是奶奶做了主:她一個人回去,等父親病愈了,立馬再來陪我。
把奶奶送上車,我的心便茫然若失,很不踏實,總覺得會有什么事情發生。每晚睡到半夜醒來,我的手自然而然會去摸一下身旁,觸不到奶奶的身體,我時常睜眼到天明。下班時碰到下雨,我的目光又會自然而然地向四周掃視一遍,看看奶奶有沒有給我送傘過來。我真希望奶奶立刻在我面前出現啊!
奶奶說了會回來陪我就一定會回來的,我想,我的愿望不久就會實現。沒有奶奶在身邊,我真是度日如年。為什么不和奶奶一起回去?為什么要在乎那點錢呢?我開始后悔沒有隨奶奶一同回家。窮又算什么?只要和奶奶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盼呀盼,等呀等,一個月的光陰在苦苦的思念之中熬過。終于,我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滿心歡喜地去接聽,卻不曾想到是晴天一聲霹靂,將我震暈在地——
奶奶走了!就在她準備再次到珠海特區陪我打工時,永遠拋下我走了!是突發性腦溢血奪走了她的生命!在接近死亡邊緣的悲痛中,奶奶在夢里向我呼喊:“云兒,你要堅強,不要低頭!奶奶后半輩子受的苦,全是為了你啊!”
我克制住不爭氣的眼淚,告訴自己,不許哭!不許哭!我要堅強地活下去,為了奶奶對我的那份深深的愛。
責編:雪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