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第一場大雪,我踏上了從馬鞍山去銅陵的火車。此行的目標很重要,就是去銅陵的一個企業(yè)要債。當昨天工長把這個任務交給我時,我感到非常突兀。工長硬是堅持我去合適,我推辭了幾聲,沒推掉,只好揣著他交給我的上面寫著這邊銀行賬號之類的一張紙條,很無奈地出這趟遠門。
說實話,我心里一直在打鼓,我才20歲,參加工作才兩年時間,就初次一個人到外地去承擔這么重要的任務,能否成功實在沒底,加上今天出門又偏偏遇到這場大風雪,惡劣的天氣和沒有落實的任務,讓我的心境陷入深谷。
臨走之前,工長給我簡單地交代了這次討債的情況:我們單位承接了一批機器維修的勞務活,對方答應是帶現(xiàn)金來提貨,但工長和對方送貨的負責人因為一些費用產生了分歧,對方要點介紹費之類的,工長覺得對方要價高了,便不肯讓步,沒有提前出具相關手續(xù),以至對方也無法從財務部支取現(xiàn)金帶來。工長和對方在電話中交涉了幾次,沒有任何結果,本來打算年后再去要錢的,但現(xiàn)在手頭緊,拿不出錢發(fā)放員工的福利,而且,年后事情更多,他又不能隨便請假外出辦事。單位上下正等著這筆款發(fā)放福利,在這節(jié)骨眼上,他為這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經反復考慮,他才決定派我去討債,并告訴我去到那家企業(yè)后該找哪個負責人。
這次任務如同大山一樣壓在我的頭頂。我剛出學校,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一直在辦公室從事設備維護工作。和外界交往不多,缺乏社會交際的鍛煉和一些基本的應酬能力。臨去之前,我認真安排了自己的路線,火車在哪個小站暫停,我就下車。我暗自嘀咕,對方企業(yè)在偏僻的郊區(qū),這任務恐怕是沒有什么著落了。
在火車停靠站一下車,我就急著找人打聽那家企業(yè)的具體所在位置。可沒想到,正是漫天大雪,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個小站的站臺,哪有別的人呢?雪如同一團團撕開的棉絮,下得真是可怕。定定神,我想,這樣不走也不是辦法,得先找個人問清楚具體位置,便一頭扎進風雪中。眨眼之間。我就成了一個雪人,全身上下都被雪罩住了,鼻子、眉毛都落滿了一層厚厚的雪。外面是一片原野,沒有地方可供休息,我只好堅持往前走,不敢停留半步。走了約半個小時,看到前方有個火車站臺,我便興沖沖地趕上去。里面終于有幾個人,一打聽,原來這站臺是臨時車站,還要一個小時才有火車過來。
我又冷又餓。焦急的心情讓我的嗓子眼冒火,但也只得等著火車的到來。終于盼來了火車,長長的車廂僅載著幾名乘客。買過票后,我一個人坐在一節(jié)車廂里,好在對方是在終點站,我不用擔心迷路。
下車后。我先找到一家旅店避雪,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門吃了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這才感覺自己的身體暖和起來。吃了飯,喝了水,精神又提起來,我便又向店家打聽那家企業(yè)的具體位置。一聽,我呆住了,還有兩個小時的路程。想一想還是要趕路,不能把時間耽誤了,可看到大雪根本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我就走進一家商店,花20元買了一把雨傘,又開始趕路。
巴士車還是不能把我送到準確的抵達位置。下車后還要步行半個小時,而且那段路是一條很長的大埂。中間是寬寬的路,周圍全凹下去,可想而知。我就走在大風雪的中央。這把傘也不起什么作用。舉高了,傘就被風雪帶跑了,我只能把傘罩在頭頂,一手拿著傘把,一手伸出去壓住傘面,生怕這小小的傘也被卷走。盡管這樣,我還是時常被風雪刮到一邊。走了一段路,我學會了在風雪中走路的技巧,就是走三步,斜一步,扭秧歌似的,這樣我才不會被無情的風雪刮走。周圍空無一人,我如同一葉小舟飄蕩。
用了吃奶的勁,平時半個小時的路,我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好不容易到了對方地點,已是下午5點。也是湊巧,該找的負責人還在辦公室。晚到一會兒,他就下班了,沒辦法找到他。我介紹了自己,說明來意。他看著我非常吃驚,好像我是從天而降。是的。這樣惡劣的天氣,誰愿意出門呢?何況是那么大老遠的。我掏出了介紹信,他證明了我的身份后,告訴我他們還要研究。我一聽著急了,便和他說了一下我這次出門的情況。他看到我落魄的樣子,也有點同情,思索了一會兒,告訴我說只有明天財務來了才能辦手續(xù)。
不管怎么樣,這人是找到了,其他的就聽天由命吧。我安慰自己。晚上住在那名負責人安排的一個宿舍,當宿舍的員工知道我是冒雪從很遠的地方趕來辦事時。都很吃驚。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們買了魚頭豆腐下火鍋,給我斟上白酒。我哪會喝酒啊,但也不能掃了他們的興致,就舉杯一一敬下。我很快就醉了,卻始終記著不能說出我此行的真正目的。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我又趕到負責人的辦公室。我一去,他就給我拿出匯票,告訴我說,要不是看到我這么有誠意,這錢也不會馬上給我的。我謝過之后,向他咨詢了匯票手續(xù)該怎么辦的事情。因我那時只知道和機器打交道,對財務知識一竅不通。他耐心地告訴我怎么去做,沒給我任何刁難。
我把這張匯票寶貝似的放在內衣的口袋里。出門。趕往銅陵火車站,買好票,候車。上了返程的火車,我的心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已是晚上7點多鐘。我在附近找了個電話,告訴工長,哪知道他那天酒喝多了,早早的就睡下了。電話是工長的家屬接的,我很平靜地告訴她,就說工長醒了,你和他說一聲,事情辦好了,我回來了。后來我才知道,工長半夜醒來,聽到我回來了,而且事情已經辦好的消息。高興得后半夜都沒睡著覺。
回到家,我也非常疲憊,拿出匯票,竟被焐得滾熱。
第二天,我一上班,工長便安排其他人去銀行取錢,上繳主管單位部分后,給300多名職工每人發(fā)放了200元。
工長多給了我100元,還報銷了買傘的費用。這時已是臘月二十八,再過一天,就大年三十了。
后來和工長偶爾提起此事,他說根本沒指望我能帶錢回來。要是沒錢,他都不知道怎么慰問辛苦了一年的職工。我也說了此行的艱辛和周折,他唏噓不已。通過這件事情,我和工長成了“忘年交”,50來歲的他與我稱兄道弟。
此事過了多年,成為我的精神財富,每當遇到困難時,我就仿佛看到那年的那天我那個在風雪中獨行的小小的身影,心境就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