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騙未遂 黑客領刑

詐騙罪是一種結果犯罪，通常依照詐騙金額的多少定罪量刑。可供職于深圳一家公司的楊某，詐騙未遂，卻仍要領刑兩年。其原因只有一個，他想以救災的名義騙取捐款，屬“情節嚴重”。

利欲熏心，“魔爪”伸向救災款

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發生里氏8.0級大地震，當地百姓生命、財產損失慘重。消息傳開后，海內外各界人士紛紛解囊相助，積極捐款、捐物支援災區。

地處長江三角洲的江蘇省昆山市名列全國百強縣之首，災難發生后，在不到3天的時間里，全市各界人士捐款就達2000多萬元。為了更好地表現昆山市民富而思報、富而重貧，5月18日下午2點40分，昆山市紅十字會在本單位的網站上發出緊急倡議，呼吁昆山全市人民繼續向災區人民伸出援助之手。

然而，就在倡議發出僅20分鐘后，昆山市紅十字會工作人員上網查看捐款情況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人篡改了剛剛發布在網站上的賑災捐款公告，昆山市紅十字會賑災捐款的開戶人、賬號，被改成了一個陌生的私人賬號。此時，網上的倡議已有50多人點擊。

發現情況后，工作人員一邊向上級報告，一邊打算把被篡改的賬號再改過來。可剛把賬號改過來，黑客就又把它改了回去。不僅如此，黑客還刪除了后臺操作的相關程序，使工作人員無法再進入后臺操作。

此時，點擊數仍在不斷上升，情況十分緊急，紅十字會負責人當即決定向警方報案，“我們的網站被人黑了。有人盜用我們紅十字會的名義騙取錢財。”

接到報案后，蘇州市、昆山市兩級公安機關當即成立一個由網警和刑警組成的“5#8226;18”專案組，火速偵破此案。同時，為確保抗震救災工作順利進行，警方通過技術手段刪除了假的捐款宣傳頁面，并將一個捐款信息圖片固定在網站主頁上，使得黑客無法擅自改動。

可讓警方意想不到的是，黑客并未就此罷手。網站剛恢復正常才1個小時，黑客便再次侵入了網站管理程序，并采用了危害性更強的攻擊手段，用網站管理員的賬號和密碼登錄網站后，再次進行了修改。同時，他還把網站管理員的登錄賬號和密碼從后臺程序里刪除，導致昆山市紅十字會網站的維護人員無法對網站進行維護。

為了減少犯罪嫌疑人這種行為對整個社會募捐工作的影響，減少可能造成的損失，警方只得暫時關閉了網站。經過連續30多個小時的奮戰，直至5月20日凌晨，昆山市紅十字會網站才被徹底修復。

順藤摸瓜，黑客束手就擒

網站雖然徹底恢復了，但警方沒有停止破案的腳步，他們必須及時抓住犯罪嫌疑人，否則就會有第二家、第三家捐款網站遭其荼毒。

專案組決定從作案者留下的那個銀行賬號入手，通過廣州市一家銀行，專案組順藤摸瓜找到了銀行卡持卡人龐賢。

接到警察傳訊，寵賢十分詫異，稱自己從未辦理過那個銀行賬號。當專案組出示以他名義辦理銀行賬號的身份證復印件時，他說自己的身份證早在幾個月前就丟失了。經過仔細調查核實，專案組發現龐賢確實沒有作案可能。線索中斷了，但專案組沒有放棄，網警通過對黑客侵入時的上百萬組數據進行了分析，結果發現有一組可疑數據來自深圳。

專案組人員又馬不停蹄地趕赴深圳，在深圳網警的配合下，最終鎖定了龍崗區坂田街道和堪路9號。經過秘密偵查，在這個城鄉接合部的出租房內，來自湖北襄樊市的打工仔楊麗濤有重大作案嫌疑。

5月21日晚上9點，警方將剛從外面回來的楊麗濤一舉抓獲，并從他隨身攜帶的包中，搜查出用于作案的身份證以及銀行卡。同時在他的電腦里，發現了5月18日中午瀏覽昆山市紅十字會網站的日志記錄，以及一些相關的木馬程序。

在大量證據面前，楊麗濤對自己攻擊昆山市紅十字會網站的行為供認不諱，并向警方坦白了自己的犯罪動機和作案經過。

今年23歲的楊麗濤，1985年4月出身于湖北省襄樊市襄城區的一戶普通人家。2006年7月，他從本地一所院校計算機專業大專畢業后，被當地一家事業單位聘為網站管理員，因薪水少，每月僅有幾百元工資，2007年底，他便和女友一起辭職南下廣州尋求發展。2008年1月22日晚，他在廣州街頭拾到一張廣州人龐賢遺失的居民身份證。“別人的身份證對我有啥用？”他隨手將其丟棄到路邊的垃圾桶中，但轉念又一想，“說不定將來還能用得著呢！”他又折回將這張身份證從垃圾桶內撿了起來。

由于文憑低，他和女友在廣州找工作屢屢受挫。2008年1月底，楊麗濤攜女友轉而來到深圳尋覓工作。這一次，機遇終于向他垂青，他被一家網絡公司錄用，每月工資達3000元，女朋友也在一家星級賓館找到了工作。

因業務需要，他經常和一些老板接觸，老板們一擲萬金的生活使他既驚又羨。雖說3000多元的月薪已經足以讓他在深圳立住腳，但僅憑這點錢要想跟女友在這里買房安家卻是天方夜譚。“我要是也能腰纏萬貫該多好，哪怕就是騙來的！”3月中旬，心理失衡的楊麗濤利用被公司安排去廣州出差的機會，用撿到的龐賢的身份證，申領了一張工商銀行的借記卡。

汶川大地震后，全國各地踴躍捐款獻愛心，楊麗濤從報紙、電視上看到一些不法分子通過黑客手段，篡改紅十字會愛心賬號，騙取向災區的捐款的消息后，大喜過望，感到自己發財的機會來了。他決定模仿騙子手段，通過黑客手段更改愛心賬號，大撈一把。

經過一番思量，他把作案的目標瞄準全國百強第一縣（市）昆山市，利用平時學到的計算機原理和掌握的木馬黑客程序，鎖定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昆山市紅十字會。

楊麗濤早就意識到昆山市紅十字會發現情況后會報案，但他僥幸地認為，自己遠在千里之外，蘇州警方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發現他。

然而，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楊麗濤還沒醒過神來就落入了法網。

沒騙到一分錢，卻領刑兩年

6月27日上午，昆山市法院對此案件進行了開庭審理。檢察機關對楊麗濤的公訴罪名，并不是一般人認為的詐騙，而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

楊麗濤的行為屬于詐騙罪，還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在昆山市檢察院內部，一開始就對楊麗濤的指控罪名存有爭議。然而，昆山市檢察院經過反復討論，最后決定以“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對楊麗濤提起公訴。

昆山市檢察院認為，楊麗濤的目的是為了詐騙，但根據刑法規定，詐騙作案未遂，只有情節嚴重的，才可以并罪處罰。而依照刑法，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則要判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而楊麗濤已造成計算機網絡關閉24小時，情節嚴重。面對這種情況，檢察機關一般是擇一重處罪提起公訴。

庭審中，面對不利局面，楊麗濤的代理律師辯稱，昆山市紅十字會網站不屬重要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楊麗濤對網站的攻擊行為未造成嚴重后果，因此公訴機關指控楊麗濤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不成立，應以詐騙罪未遂處理。

楊麗濤也辯稱自己入侵昆山市紅十字會網站是因工作需要所作的試驗，目的是要提高自己的技術，以防范別人的攻擊，了解別人的攻擊手法，并沒有犯罪想法。

7月10日，昆山市法院再次開庭，主審法官認為，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楊麗濤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罪名不當，應予糾正。聽了法官的這句話后，楊麗濤以及其代理律師均松了一口氣，因為詐騙未遂，不會太重，最高刑期是三年以下，一般情況下判處緩刑。可是，當楊麗濤還未來得及再吸一口氣，審判法官接著宣布：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八十七條、第二百六十六條、第二十三條、第六十四條之規定，楊麗濤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五千元。

“一分錢沒騙到，卻要被以詐騙罪判刑兩年，這太不公正了！”楊麗濤當即表示要上訴。8月4日，蘇州市中級法院作出終審裁定：原審判決適用法律正確，量刑恰當，駁回上訴。

蘇州市中級法院認為，被告人楊麗濤因意志以外的原因詐騙未能得逞，系犯罪未遂，但將昆山市紅十字會的募捐賬戶修改為其本人控制的銀行賬戶，其行為已構成詐騙罪，且以救災名義騙取捐款，屬情節嚴重，所以判處實刑兩年。

專家建議盡快對“情節嚴重”作出界定

沒詐騙到一分錢卻要被判刑兩年，楊麗濤到底冤不冤？人們痛恨騙子，尤其痛恨騙子騙取救災款、物資，但痛恨騙子就嚴打、重判，是否有悖罪刑相適應原則，有失司法公正？記者為此采訪了南京師范大學的刑法學專家。

專家認為，詐騙罪是區別于行為犯的結果犯。所謂結果犯，指由危害行為和危害結果共同構成犯罪的客觀方面的犯罪。結果犯，不僅要求有犯罪行為，而且必須發生法定的犯罪結果，如果缺少危害結果，犯罪的客觀方面就不具有完整性或者說犯罪客觀方面的要件就不齊備。結果犯的結果，是指有形的、可以計量的具體危害結果，是與犯罪的性質相一致的結果。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詐騙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構成詐騙罪。詐騙數額特別巨大是認定詐騙犯罪“情節特別嚴重”的一個重要內容，但不是唯一情節，詐騙數額在１０萬元以上，又有包括“詐騙救災、搶險、防汛、優撫、救濟、醫療款物，造成嚴重后果”等9種情形之一的，也應認定為“情節特別嚴重”。

此案中楊麗濤雖詐騙的是救災款，但他沒詐騙到1分錢，為什么卻要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呢？

有關專家分析說，最高院的解釋同時還規定，“已經著手實行詐騙行為，只是由于行為人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獲取財物的，是詐騙未遂。詐騙未遂，情節嚴重的，也應當定罪并依法處罰。”可在司法實踐中，對未遂的詐騙行為如何處理存在著分歧。一些法學界人士認為，對詐騙未遂行為不應定罪處罰，理由是該解釋并未規定詐騙未遂情節嚴重的具體情形。根據罪刑法定的原則，不能認為該行為已構成犯罪。另一種意見認為，該解釋雖未明確何為情節嚴重，但可參照該解釋第一條所列的“情節特別嚴重”9種情形。也有人認為，由于詐騙罪和盜竊罪同屬侵犯財產型犯罪，刑法條文中，也是將數額巨大與情節嚴重，數額特別巨大與情節特別嚴重相并列，可見其立法的精神是一致的，所以可以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盜竊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對盜竊未遂而情節嚴重的情節界定，來比照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時未明確的未遂行為情節嚴重的界定。

然而，我國刑法廢除了類推制度，將盜竊未遂情節嚴重的界定類推到詐騙未遂上，這有悖于現代刑法理論。

不過，最高人民法院5月27日發出的《關于依法做好抗震救災期間審判工作切實維護災區社會穩定的通知》中，將“以賑災募捐名義進行詐騙、斂取錢財”等7類抗震救災和災后重建期間發生的犯罪行為列為依法從重處罰的范圍。該專家認為，對楊麗濤詐騙未遂行為從重處罰是符合這一通知精神的，但通知不能替代法律，從長遠來看，應盡快完善對詐騙未遂情節嚴重的行為作出界定的司法解釋，不要再出現如果對詐騙未遂行為不懲處則有失司法正義，懲處又無法可依的尷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