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５９年胡志明秘訪廬山

秘密上山

1959年7月下旬，越南勞動黨主席、越南民主共和國主席胡志明結束在蘇聯的休假回國，途中到了北京，想和中國領導人見面。留守北京的陳毅副總理說中共領導人都在廬山開會，并且還要有一段時間。胡志明執意要見中共領導人。中共中央請胡志明秘密前往廬山，對外不報道。

7月26日上午，專送胡志明的“伊爾14”號專機降落在九江十里鋪機場。身穿白布褂子、頭戴灰色布帽、腳穿黑色布鞋、長須冉冉的胡志明率先走下飛機。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時任江西省副省長汪東興迎上前去，熱烈歡迎胡志明。胡志明操著熟練的漢語，有些意外地說：“不是說好不來接的嗎？你們怎么又來了。一家人，客氣什么。開這么大的會，你們一定很忙。”楊尚昆緊握著胡志明的手說：“毛主席、周總理派我們來接胡主席，陪胡主席一道上山。”楊尚昆還特意將同來的一位青年干部介紹給胡主席，說他是廬山交際處副處長陳先喜同志，胡主席在廬山的日常生活由他具體負責。胡志明極親和地握著陳先喜的手，說：“要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陳先喜緊握著敬仰已久的胡志明的手，非常激動。

楊尚昆等人陪同胡志明在廬山管理局駐九江招待所稍事休息，吃了午飯后便驅車上山。楊尚昆、汪東興把胡志明送到下榻的別墅前便與胡志明告辭，胡志明希望能盡快與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見面，楊尚昆說他馬上便向毛主席報告。

陳先喜陪同胡志明及隨行人員向別墅走去。不一會兒，便到了“394”號別墅前。別墅里的工作人員、服務人員都聚集在別墅門口，歡迎胡志明的到來。胡志明向大家招手問好。他端詳了一下“394”號別墅，不由脫口贊道：“好漂亮的別墅。”這是一棟建于1915年的美式別墅，一層石構，坐東朝西，別致、浪漫。別墅主立面為矩形，左邊卻轉了一個弧形，顯出了線條的搖曳多姿。別墅長廊的護欄板圖案繁瑣精美，屋頂為幾個“四坡水”和“人”字形組成，十分生動。胡志明興致勃勃地走進別墅，東看看西看看，非常滿意。

當晚，劉伯承、葉劍英、楊尚昆、羅瑞卿都來看望老朋友胡志明，江西省黨政領導楊尚奎、邵式平、方志純、汪東興也來拜訪胡志明。楊尚昆告訴胡志明：毛主席、周總理明天上午特意安排專門時間，在“美廬”別墅與胡主席會晤。

與中國領導人親密會見

第二天上午，程先喜陪同胡志明乘車來到毛澤東下榻的“美廬”別墅。“美廬”別墅原是蔣介石在廬山的官邸，別墅庭園的一塊巨石上，刻有蔣介石1948年8月最后一次離別廬山前手書的“美廬”兩個大字。毛澤東也十分喜愛這棟典型的英式風格的別墅，1959年、1961年在廬山開會時，均下榻于此，“美廬”由此成為中國唯一一棟住過國共兩黨最高領導人的別墅。

程先喜引領胡志明穿過別墅庭園，毛澤東、周恩來已在別墅前迎候。胡志明伸出雙臂，先與毛澤東緊緊擁抱。胡志明和毛澤東的感情是極為深厚和真摯的。胡志明1925年在廣州舉辦越南干部學習班，不久后，便與在廣州舉辦農民運動講習所的毛澤東相識。胡志明后來在領導越南人民抗擊日本侵略軍和法國侵略軍時，十分注重研究毛澤東的軍事思想，并運用于越南的民族解放斗爭。胡志明1951年2月在越南勞動黨第二次代表大會的政治報告中說：“依靠中國的革命經驗，依靠毛澤東思想，我們進一步懂得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這是我們越南革命者應該牢記和感謝的。”

胡志明和毛澤東擁抱后，又和迎上來的周恩來緊緊擁抱。胡志明和周恩來認識更早。胡志明1920年在法國加入共產黨，組織在巴黎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青年成立各民族聯合會，并辦了一份《窮苦人報》，影響很大。不久后，前來法國勤工儉學的周恩來、鄧小平、李富春、蔡暢等人便結識了胡志明，親切并尊重地稱他為胡大哥，經常與他在一起探討馬列理論，探討民族革命之路。1924年后，在廣州的胡志明與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的周恩來接觸密切，1925年，還參加了周恩來和鄧穎超的婚禮。幾十年的相知，兩人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毛澤東、周恩來將胡志明迎進別墅的會客廳，胡志明一眼便看見廳旁的書案上放著一根又長又粗、做工極精細的透雕象牙。別墅的管理員余寶山向胡志明介紹道，這根象牙長1.2米，整體鏤空透雕，不但有山水、樓臺、樹木，還有很多動物隱身其間。這件世間罕有的象牙工藝品是1942年2月蔣介石出訪印度時，印度民族解放運動領導人甘地、尼赫魯贈送給蔣介石的。胡志明聽完介紹，極有興趣地辨認著牙雕中的動物，很快就發現了兩個小猴和一頭猛虎。毛澤東不由撫掌笑道：“你一看就看到了猴和虎，我這個人身上，猴氣有一半，虎氣也有一半，都讓你給看透了。”

毛澤東、周恩來、胡志明親切地交談著，會客室里不時爆發出爽朗的笑聲。臨近中午，毛澤東請胡志明就在“美廬”吃飯，劉少奇、朱德也過來作陪。胡志明請毛澤東坐上席，毛澤東擺擺手，說：“我們今天是兄弟會面，兄弟們在一起吃飯，長者為尊，我們今天就按長幼排坐位。”朱德年齡最大，坐了首位；胡志明比毛澤東大３歲，緊挨朱德坐下；劉少奇比周恩來小幾個月，坐了末位。

眾人說說笑笑，親密無間地飲酒吃菜。毛澤東挾起一筷子石雞，放在胡志明面前的碟子里，邊介紹道：“這是廬山的特產——石雞，就是長在山溝溝里的青蛙，比田里的個頭大，味道鮮美。我們以前在井岡山也常抓來打牙祭。這是韓先楚昨天捉來給我嘗鮮的，他捉這個是把好手，我說留到今天請胡主席也嘗嘗。如果胡主席喜歡，那就請韓司令再費費力。”說著，毛澤東又從另一個盤里挾了幾塊臘肉片放在胡志明面前的小碟里，繼續說道：“這是湖南的煙熏臘肉，是湖南來開會的同志帶來的。他們曉得我的脾氣，從不敢給我送什么禮，帶幾塊自家熏的臘肉給我解解饞，那我還是要笑納的，在北京是吃不到這么地道的熏肉的。不知胡主席吃的慣吃不慣這煙熏味？恩來就吃不慣。”餐桌上的親密無間充分顯示了胡志明著名詩句的內涵：“越中情誼深，同志加兄弟。”

飯后，程先喜陪同胡志明回別墅。胡志明仍然興致勃勃，不停地講述著他和中國領導人的情意。

第三天上午，胡志明還專程去劉少奇下榻的“124”號別墅看望，兩人親切地交談了兩個多小時。

當天晚上，劉少奇偕王光美、朱德偕康克清、周恩來偕鄧穎超、李富春偕蔡暢，一起到“394”號別墅看望胡志明。胡志明看到這么多老朋友，喜不自禁。他對鄧穎超說：“小超，這么多貴客，我應該怎樣來招待？”一聲“小超”，叫得周恩來、鄧穎超心里熱呼呼的。1924年前后，胡志明在廣州便常聽見周恩來“小超”、“小超”地叫，他便也跟著叫，一直叫到現在。鄧穎超說：“我們就是想喝胡大哥親手煮的咖啡。”眾人都拍手叫好。胡志明在幾十年極為艱辛、緊張的斗爭經歷中，為了提神，養成了喝咖啡的習慣，并練就了一手煮咖啡的好手藝，每次招待貴客，都要親自煮咖啡，常贏得來客的贊賞。在這個涼爽宜人的廬山夏夜，咖啡的濃香穿過“394”號別墅，在山谷、密林中飄蕩……

參觀廬山越南子弟學校校址

在秘訪廬山的７天里，胡志明不但頻繁與中國黨政領導人會面，還盡情游覽了山上、山下的各著名景點。初上廬山的胡志明對廬山并不陌生，他早已從眾多的中國古典詩文中熟知了廬山，而就在幾年前，他還親歷過一件與廬山有關的大事。

上廬山的第三天下午，胡志明問程先喜，廬山是不是辦過一所越南子弟學校。程先喜點頭說道：是啊，幾年前辦過一所越南學校，來了一千多名越南少年。他還想，胡主席怎么也知道這事。胡志明說他想去原校址看看。程先喜馬上帶胡志明去廬山大廈和原“牯嶺美國學校”。

胡志明當然知道廬山越南學校的事，這事還是他親手促成。

1953年6月，胡志明領導的越南人民抗法救國戰爭正處在最艱苦、最激烈的階段。胡志明深謀遠慮，為了培養大批抗法戰爭結束后建設祖國的人才，他親自給中共中央和毛澤東主席寫信，請求中國為越南創辦幾所學校，尤其是創辦一所越南干部子弟學校。中共中央克服新中國百廢待興、抗美援朝戰爭還在進行的巨大困難，毅然同意了胡志明的請求。不久，中共中央決定在江西廬山創辦一所越南干部子弟學校。胡志明得知此消息后，十分高興。同年７月９日，越南教育部部長阮文萱簽署了在中國江西建立“廬山越南少年學校”的決定。８月下旬，1200余名越南黨政軍高級領導干部的子女和部分烈士的子女分８批陸續來到廬山，其中大的15歲左右，小的只有八九歲。中國方面配備了大量工作人員、教師、服務人員為這批越南少年兒童服務。因廬山冬天很冷，而當時的保暖條件又有限，在亞熱帶地區生活的越南學生難以適應，一年后越南學校整體遷往廣西桂林，1956年后陸續遷回越南。

越南學生分住在“牯嶺美國學校”和相鄰的廬山大廈。程先喜帶胡志明先來到美國學校大樓。程先喜告訴胡志明，廬山雖出名了幾千年，但牯嶺山城卻是從1895年才開始由英國傳教士李德立開發、建造，距今不到百年。這棟大樓建于1921年，當時廬山已有幾百棟別墅，長年居住著幾千名外國人，美國人專門建立了這所學校，可容納幾百名學生。接著，程先喜又帶胡志明來到廬山大廈。他告訴胡志明，這棟六層大樓是蔣介石親自選址，親自審查建樓圖紙，于1936年建成，主要是舉辦廬山軍官訓練團所用，可容納七八百人居住。

胡志明在廬山大廈里逐層瀏覽，程先喜告訴他，幾年前辦的越南學校是廬山的一件大事，廬山人民從各方面盡力配合學校工作。1953年冬季特別寒冷，廬山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及居民寧肯自己挨凍，也要優先保證越南學校的煤炭、木材供應。每當下大雪，廬山人民便扛著大掃把、鐵鍬，把越南學校四周的積雪、冰凍打掃得干干凈凈，不讓從未見過冰雪的越南兒童摔著。胡志明聽了，連連點頭說：中國人民給我們的幫助太大了，這批兒童將來就是國家的棟梁，他們不會忘記中國、忘記廬山的。胡志明的預見很準確，當年來廬山的一千余名越南少年兒童現已成為越南黨政軍和各條戰線的重要領導和業務骨干，其中有2006年6月才卸任退休的兩名越共政治局委員，前副總理武寬、前越共組織部部長陳庭歡；2006年6月當選越總理的阮晉勇也在由廬山遷往桂林的越南干部子弟學校讀過書。2005年9月23日，越南越中友協副主席、秘書長武高潘專程來到他曾讀過書的廬山，代表越南政府向廬山77歲的老人丁盛璜授予“和平友誼勛章”，以表彰他50多年前在廬山越南干部子弟學校的出色工作。武高潘先生在致辭中說：“每個人的成長歷程不盡相同，但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做過對不起越中友誼的事情，這是我們共同的欣慰和自豪。”“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的頭發變白了，當年的老師、保姆叔叔阿姨們逐漸離開了我們，這是無法抗拒的規律。但廬山越南學校將在越南革命史和越中關系史中永遠長存。”

當胡志明正與大廈里的工作人員揮手告別時，忽聽一人用越語高聲喊：“胡伯伯，胡伯伯！”胡志明不由一愣，只見一位中年男子來到他的身旁，激動地用越語說道：“胡伯伯，您好，能在廬山看到您，我太高興了！”程先喜忙向胡志明介紹道：“他是我們廬山著名的越南藉的老八路阮文仁。”胡志明一聽，忙伸出雙手，和阮文仁緊緊相握，微笑著問他的經歷。阮文仁告訴胡志明，他生于1928年，1943年進入與中國云南交界的河江一家公司做工，秘密向中國境內輸送大批抗戰物資，后被日本人察覺，他便逃入中國境內，1944年10月在山東正式參加了八路軍。1952年他隨軍入朝作戰，后來受了重傷，被送回廬山腳下的解放軍第一七一醫院救治，康復后就轉業來到了廬山工作，現在廬山大廈管理后勤。胡志明聽后高興地直點頭，親切地說：“中國人民是越南人民的親兄弟，給了越南人民太大的幫助，你能為中國的解放事業和經濟建設出一分力，我很高興。你要把中國當成是自己的祖國，好好干，為中國人民服務就是為祖國人民服務！”阮文仁激動地說：“我一定要記住胡伯伯的話，一定好好干，用好成績向胡伯伯匯報。”胡志明高興地與阮文仁單獨合影留念。今年已經80歲的阮文仁，每每回憶起和胡志明的見面，總是激動不已。

以指書為廬山題詞

在廬山的７天，胡志明總是處在欣喜之中，總是笑逐顏開，程先喜只看過一次胡志明濃眉緊鎖、凝神深思的模樣，印象極深。

那是7月29日，程先喜陪同胡志明去廬山東南麓的秀峰游覽。秀峰是廬山東南麓山水的總稱，秀峰景區內有李白吟詠的開先瀑布，有狀如香爐的香爐峰，有如同雙對峙的雙劍峰，還有鶴鳴峰、姊妹峰、龍潭等美景。胡志明深深陶醉在山水之中，他走熱了，干脆脫下布鞋、布襪，將褲腿高高挽起，把雙腳浸泡在清涼的山泉之中，面對著開先瀑布，大聲吟誦李白的千古絕唱：“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同行的警衛、醫務等工作人員都深受感染。

秀峰景區內不但景色迷人，秀峰寺四周的碑刻也堪稱一絕，漢學造詣深厚的胡志明自然不會放過欣賞的機會。他細細觀摩清朝康熙帝及皇子胤礽以及歷朝諸位王公大臣的題刻，細細觀摩唐宋大書法家顏真卿、蘇東坡、黃庭堅、米芾、王陽明等人的碑刻，不時點頭贊許。胡志明在龍潭石壁上看到一幅石刻“笑啼巖”，有些費解，便向陪同的當地文化官員請教。當地官員告訴他：“笑啼巖”是韓國一位叫“李寧齋”的愛國志士于本世紀所題。這位因國家被日本吞并而流亡中國的高級官員在游覽秀峰時，觸景生情，想起家鄉的好山好水，面對眼前的美景，他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因此特題“笑啼巖”三個大字。胡志明聽后，頻頻點頭，默然了很久，笑容也漸漸從臉上消失。眾人都沒有去打擾他，也許他想起了越南長期飽受日本和法國侵略軍的蹂躪，越南南方至今還在法國人的統治之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實現祖國統一，人民富強……

８月１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節，也是胡志明在廬山的最后一天。他上午去向正在緊張開會的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等人簡單辭行，下午特意請鄧穎超、康克清、蔡暢、王光美、汪榮華（劉伯承夫人）幾位夫人到別墅作客，紀念中國的建軍節。大家像兄弟姐妹一樣，傾心暢談。吃晚飯時，胡志明請各位夫人多喝幾杯酒。鄧穎超知道胡志明的誓言，越南南方不解放決不結婚，就對他說：“希望下次能喝您的喜酒。”胡志明捋捋飄逸的長須，仰天大笑說：“南方解放后，一定請你們喝喜酒。”

眾夫人告辭后，廬山管理局的幾位領導特意來看望胡志明，征求他對廬山接待服務工作的意見，同時請他為廬山題字留念。胡志明非常感謝廬山熱情、周到的接待，并對廬山優美的環境、宜人的氣候、豐厚的文化底蘊表示由衷的贊美，他還特別對廬山政府和人民幾年前大力支持越南少年學校表示衷心感謝。胡志明欣然同意為廬山題字，程先喜趕緊備好筆墨、宣紙。胡志明來到桌旁，提起毛筆看看，覺得小了點，于是，就用右手食指往硯臺里一蘸，在宣紙上寫下了“廬山好”三個漢字，然后洗了洗手，用毛筆題上“1959年8月胡志明”的邊款。胡志明的手指書法，使在場的人都很驚奇，大家連聲贊嘆“寫得好！”“寫得好！”

而今，胡志明住過的別墅已成為“廬山好”賓館的主樓，胡志明手書的“廬山好”三個大字招牌高高地懸掛在馬路旁。當入住的客人和游人問起賓館名稱的來歷時，廬山人民便會充滿深情地回憶起胡志明在廬山的點點滴滴。○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