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惠先生是一位長期從事黨史研究和黨史類刊物編輯的著名學者,原名劉觀恩,1928年生于湖南武岡縣,1947年入北京大學。曾任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副主任,參加過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共黨內政治生活準則、《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等文件的起草,是我黨高層重要的筆桿子。他去世已經五年了。
近閱剛買到的龔育之《黨史札記末編》中“《百年潮》創(chuàng)業(yè)三君子”關于鄭惠先生的文字,不免引起我的回憶。說起回憶,其實只是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同他的見面。
那是2001年12月上旬的一個早晨,去北大辦事,出來后覺得還早,就給鄭惠先生掛了電話,想去拜訪他。此前,并沒有見過他,也從未有過聯(lián)系,但我是他主編的《百年潮》雜志的忠實讀者,并且很喜歡這種黨史通俗刊物的風格。
當電話那一端傳來和藹的聲音,我馬上自報家門,并表達了想拜訪他的愿望。先生問了我現(xiàn)在的位置,知道是北大西門,還介紹說自己曾是北大的學生。后來我才知道,他在北大就讀期間,因為參加學生運動而并沒有畢業(yè),入學僅一年后就去了冀東解放區(qū)。他在電話中告訴我北大到他的家是很遠的,并詳細說明要坐哪路公交車,到哪一站下車,讓人心中一陣溫暖,雖未見面卻已感受到了他的細致、熱心。
掛斷電話就乘車去了鄭惠先生位于西郊萬壽路的寓所。
因為電話中他說得很詳細,所以并未費勁就找到了他的家門。按過門鈴,門開之前就已聽到他親切的聲音:“來嘍——,是小劉吧?!”待門開啟,一位個子不高的慈祥長者站在門內,第一印象就是他眼鏡的度數(shù)一定很高,因為我第一次見到那么厚的鏡片。
這就是鄭惠先生。
進了客廳,落座之后,保姆送來一杯濃濃的香茶,至今不知這茶什么名字,也再沒有見過那種像朵艷麗的花一樣的茶葉。
鄭惠先生首先問起我的情況。我就把自己參軍、退伍及業(yè)余喜歡黨史等等個人情況一股腦地告訴了他。他不時點頭,中間也問到了都看了哪些黨史類書籍等問題。
說到黨史學習,他除給以鼓勵和指導,也談了自己的看法和體會。
他說:“黨史學習,是很辛苦的事情,而且方法要得當。比如看書,不僅要看黨史方面的專著,而且必須結合領導同志的個人文集來讀。”他舉例子說:“比如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領導集體,你不僅要看毛澤東的選集,還要看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人的著作;以鄧小平為核心的領導集體,你不僅要看鄧小平的選集,還要看陳云、李先念等人的文稿……只有這樣,你所掌握的東西才能全面、系統(tǒng)。當然,不僅僅要看政治上的東西,想研究某一時期的歷史,還要多關注、了解當時的經濟、生活、軍事等方方面面的情況和史料……”說到這里,他形象地做了個比喻:“不能全面掌握這些情況,就很難得出正確、綜合的結論。這就好像盲人摸象一樣,在摸到一條腿之后,卻以為摸到了整個大象。這只能自欺欺人,不,最終誰也欺騙不了。”“搞歷史(黨史),必須老老實實,認認真真,一定要把真實的歷史呈現(xiàn)在后人面前。限于當時的實際,可以有所保留,但絕對不可以篡改……做人也是一樣,保存真實是不容易的,但也是最珍貴的!”
我知道,他這些話是有感而發(fā)的。
說到這里,他喝了口水,并囑我可以嘗嘗這茶的味道。他接著說道:“黨史研究,重在掌握資料。這資料又分‘文’和‘獻’兩方面,也就是歷史當事人的口述和歷史檔案的記載。”他特別強調了搶救歷史當事人記憶中史料的重要性:“現(xiàn)在,很多重要歷史事件的見證人已經老邁甚至故去,這是一個很大的遺憾。所以,必須千方百計去采訪、記錄在世的老人頭腦中的歷史,不抓緊不行啊!畢竟重要的歷史檔案尚未解密,況且檔案館保存的材料,閱讀、使用的手續(xù)十分復雜,很多專家學者想看看都受到制約、限制。這就更顯得此事的重要。”
“唉!井越深挖心越驚啊!”他感嘆道。
不知為什么,這句話讓我回味了許久……
先生也談到了讀書、治學,他說:“搞黨史研究,需要很好的理論功底和傳統(tǒng)文化的功底。書,還是要多讀,其實就算不做黨史工作,也應該多讀讀這些方面的書。還要肯吃苦、肯吃虧,只有這樣,才能做學問……人這一輩子,尤其年輕階段,不能醉心名利,這是黃金階段,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說‘圣賢書’似乎范圍窄了點,還是說‘古今書’吧!總之,多讀書、多動腦、多思考、多動筆,就一定會有所成!”
在交談中,鄭惠先生還談到了胡喬木、胡繩同志,也談到了龔育之、石仲泉先生。他說:“這些人的書、文章可以讀讀,還是會有很多收獲的。不一定全讀,但可以看看他們的筆記、札記,寫人、記事方面的文字,對于一個初學者,也是很有價值的。”
對黨史類的刊物,他也談了自己的看法,并說《百年潮》、《炎黃春秋》等都是值得關注的。
先生這些話,我一直謹記于心。
先生十分健談,與一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談黨史學習,也許對于他還是第一次吧,我想。說及熟人舊事,他的興致很高。
時間悄悄流逝,該告辭了。臨別,先生在我?guī)У谋咀由狭粝铝诉@樣的贈言:“讓青春發(fā)出光輝!書贈劉永輝同志”,并認真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借先生題寫贈言的間隙,我打量了這間不是很大卻很典雅的客廳。沙發(fā)上方的墻上是著名書法家沈鵬的贈字,具體內容已經忘卻了,隱約記得是一首詩。對面電視機上方的墻壁上則是一張放大的合影,是鄭惠先生和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交談的照片。后來鄭先生講,那是在中南海總理辦公室。
以后,又與先生通過電話,本想再擇機去看望他,不想2003年春天從另一位前輩那里聽到了鄭惠先生已經辭世的消息,心中頗覺失落,也留下深深的遺憾。記得讀了龔育之先生悼念鄭惠先生的文章《故人長憶亦長磋》,我曾悵然許久。今年春天,又在西單橫二條的中國書店買到了鄭惠先生著的《程門立雪憶胡繩》,燈下細讀,受益良多,并在書后寫下“此書久尋不得,今始覓見,欣喜異常”幾句話表達我激動的心情。
對于當前的黨史研究,龔育之先生曾說:“恐怕是有萎縮,更有繁榮。”深以為然。這黨史研究的繁榮,才是鄭惠先生所期望的。雖然我后來并未從事專門的黨史研究工作,但那一次和先生的交談,卻使我收獲非常大,對我的影響也很深。
這影響必將是伴我一生的。○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