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那扇窗

我高三那年寄住在小姨家，與她家北陽臺相對的那戶人家的窗簾這一年都沒有拉開過，我不知道那家有幾口人，都是干什么工作的，總想找個機會試圖窺視里面的一切。

小姨對我很熱情，由于她是教物理的老師，對我的物理成績尤其關注。

白天在學校要做許多科目的考前復習，下晚自習后還要接受小姨的特別關照。說心里話，我對物理的領悟力太差，氣得小姨用筆敲著我的腦殼直說我是木人，腦子不會轉彎，還不如對面那個比我低一年級的學妹。

學妹，還比我低一個年級?我的眼里露出只有那種在黑暗中才能閃爍的幽幽綠光。小姨一提起那個學妹就口若懸河，其實那個學妹充其量也就問過小姨幾道題。小姨不教她班，看在前后樓住的鄰居的分上輔導她，而她也冰雪聰明，一點就透。我見過她幾面，長得怪好看的，不知她哪有愛人毛，總之她一來，我就沒心思學習了，光顧著看她了。

高三的生活枯燥而緊張，每天早上五點我就起床拿本英語書去樓前樓后轉悠，邊走邊背，時而忘了某一句就不免翻書看，看過后再接著背。

有一天，我正邊翻書邊往前走的當口，迎面和一個人撞上了，把那人的書撞掉了，慌亂中我彎腰將書拾起，“若嬋”，好娟秀的字體，書的主人叫“若嬋”，就在我慢慢直起身與之四目相對時，才發現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學妹，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若嬋”，我小聲問，“你又不是念高三，也起這么早?”

“高二就把高三的課都講完了。也馬上就進入總復習階段，我想提前體驗一下這種生活，早適應早受益!”

這小姑娘還挺有心計呢，我心里想。

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晚上八點四十下晚自習，九點我就到小姨家，吃完夜宵，坐下來接著學習。也許是我的書桌與對面那扇窗相對的緣故吧。我時常要瞄一眼對面的那扇窗。

從窗簾映出的身影看，我想也是和我一樣的高中生，而且是個女生，一個馬尾辮高高吊起，她總是先在窗前站一會兒，繼而才坐下來。

早上我依舊拿書出去，偶爾會碰到若嬋，一路相伴，什么話也不說。

晚上那個女孩也會如約出現，在窗前站一會兒，再坐下來。

日復一日，我的精神世界就存在著一個叫若嬋的女孩和另一個不知名的女孩，一個在清晨陪伴我，一個在夜晚陪伴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戀愛，這種一廂情愿的愛時常令我游走在幸福與痛苦之間。我的內心對若嬋的愛似乎多一點，我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向若嬋表白我的心意。

一連幾天我早上都沒有出去，我得失蹤幾天，看看若嬋的反應。我失蹤的第三天，小姨晚上問我：“為什么早上不見你出去背題了?”我支吾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適的語言來形容，就答非所問，“小姨，明天早上吃什么?”把話岔了過去。

這個晚上。對面那扇窗的女孩站在窗前的時間明顯比每天長，而且還來回走動，坐下來的時間卻相對短一些。

第二天是星期六，小姨和她的同事上商場買衣服，就留我一個人在家里溫習功課。門鈴的聲音響起把正在看書的我嚇了一跳，小姨不會這么快就回來。況且我倆都有鑰匙，不會按門鈴的，也許是收電費的，我一個大小伙子怕什么?我從容地拿起話筒問是誰?“若嬋”，啊?是她?我的心跳頓時加快，真的是若嬋來了，她是來看我的，一定沒錯的。

若嬋拿了張試卷，是英語卷，我是英語課代表，這是我的強項。為她解答完試題，若嬋小聲問：“這幾天怎么早上沒見到你?”我心里暗暗高興，這小姑娘怕是對我也有點那個意思吧!我想這個機會實在太難得了，是應該表明自己心意的時候了，“若嬋，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若嬋的身體抖了一下，繼而臉紅得蘋果一樣，真想上去咬一口。若嬋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拿了卷逃似的離開我家。

終于把我的心里話說了出去，這一天我都在興奮中度過，學習熱情空前高漲，學習效率也提高不少。老師們都說學生戀愛會耽誤學習，我認為那得分人，對我來說就是動力。

晚上，對面那扇窗前沒有人，我竟有些失落，難道她也感應到我的愛在若嬋身上?

復習進入沖刺階段，對面那扇窗前再也沒站過人。我的世界里只有若嬋，但若嬋說她在最后一個月的時間不會再見我，讓我暫時放下她全力學習。我的學習突飛猛進，每次摸底考試我都在班上前五名，照此下去考上個本科不成問題，小姨是這樣說的。有了若嬋之后，我更加努力了。我得考上個好大學，將來有個好工作，才能對得起若嬋對我的付出。

激情如火的七月過去了，我不時在網上查詢著各地高考錄取分數線，當得知自己的檔案被投在心儀的學校之后，我高興得忘乎所以，我要在第一時間把喜訊告訴若嬋，讓她和我一起分享這份快樂。更應該去謝謝對面那扇窗前失蹤的那個女孩，是她的失蹤讓我在每個晚上集中精力攻克復雜的數學題。

我顧不得自己的形象就冒昧前往對面那棟樓的三單元四樓東屋，我按響了門鈴，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找誰呀?”“收電費的!”我想都沒想就說了謊話，這樣我就獲得了進屋的權利。我就要去揭開那家窗簾不拉開的秘密了，我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上了樓，門已經開了一條縫，只要輕輕一推，就可以登堂入室了。廳里坐著一位老爺爺，看上去很虛弱地樣子。一時，我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老爺爺朝里屋喊道：“若嬋，把錢包拿來!”

這是若嬋的家嗎?這么巧?若嬋應聲而至。她的臉——我從來都沒看見過這樣恐怖的一張臉，只露一雙眼睛，滿頭都纏著白紗布，像木乃伊一樣，我不由得倒退，就這樣，她往前走一步，我退一步，直到我一只腳在門里，一只腳在門外，還是老爺爺打破了這僵局，只讓若嬋把錢放在鞋柜上就讓若嬋進屋去了。我驚魂未定，爺爺說：“若嬋小時候被一場大火毀了容，父母不要她，就把她扔給我撫養，這孩子聰明，可她這樣子怎么去得了學校呢，我怕同學們嘲笑她，就讓若云去學校讀書，回來再教她。若云，是我的養女。”

若云，怎么又出來個若云，我掉進了迷魂陣。我的那個若嬋在哪呢?我苦悶地搖頭，試圖找到一些線索，我問爺爺我可不可以在其他屋看看，這里對我來說有太多的謎團，爺爺點了點頭，我除了那個恐怖若嬋的房間沒去，其他屋都找過了。我拿著一張照片問爺爺，這個女孩是誰?爺爺說她是若云。若云就是我的“若嬋”，我如釋重負，告訴爺爺我是若云的戀人，我要把考上大學的好消息告訴她，還保證我以后要娶她為妻，好好愛她。

爺爺嘆了口氣，“若云已經不在了。”

“她去哪玩了嗎?什么時候回來?我可以等她。”

爺爺說“一個月前若云出了車禍。”我愣住了，上天對我太不公平了，先是拿一個丑陋的若嬋來嚇我，又收走我美麗的若云。我還有留下來的必要嗎?告了辭，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小姨家。

上大學的那天，小姨送我去的車站，小姨不知道我的心里的苦痛，還叮囑我這叮囑我那的。伴著火車的鳴笛，我的初戀也隨之遠走結束了。

大學畢業后，我應聘到了深圳工作，并結識了現在的女朋友。

這一年的探親假我沒回父母家。而是帶著女朋友去了小姨家。

小姨趁我女友不在的時候，對我說：“若云就是若嬋，若嬋就是若云。”

原來一場車禍把若嬋的臉嚴重燒傷，她是下了很大決心才以真面目來與我相見的，當若嬋向我走來我倒退時，若嬋心里不僅流的是淚，更是血!是她讓爺爺杜撰出一個若云的故事來試探我的，可惜我當時沒有參透。是若嬋的勇敢為我的怯懦找了一個理由，是若嬋成全了我現在的幸福。

這個夜晚我沒開燈，一個人站在窗前，凝望著對面那扇窗，窗簾仍然如多年前那樣擋得嚴嚴實實，窗前映著一個女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