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了一天的聲音終于在午夜停止了,躺在床上的我,透過窗簾欣賞著窗外朦朧的月亮,享受著這難得的清靜,突然一陣久違的彈奏在午夜響起。啊!多少年沒聽到這聲音了,我急忙爬起來,順著音樂尋找著樂手。
一縷月光射向書柜的一角,一只體態(tài)嬌小的蛐蛐用力鼓動著翅膀,忘我地彈奏著。在這只嬌小的蛐蛐身邊還有一只個頭較大的蛐蛐,靜靜地陪伴著。彈奏的是公的,個頭較大的那只是母的,我們也叫它油葫蘆。
寂靜的夜里,聽著久違的音樂,瞅著這一大一小的小精靈,不由想起了離我而去的母親,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弟弟,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那個秋天。
三十多年前,母親帶著我和兩個弟弟,被下放到豫北平原一個偏僻的小村莊。在那里一日三餐只是給肚子充數(shù),一年四季很少吃到青菜,肉只有在過年時,才能吃上一點(diǎn)。小弟嘴饞,有一次,嘴饞得不行,看見一頭豬從水坑里跑出來,他跑上前對準(zhǔn)豬屁股就是一口,豬大叫一聲跑了,豬肉沒吃上,小弟卻弄了一臉一身泥。
秋天來了,滿地的金黃。媽媽下地割豆子,我領(lǐng)著弟弟跟在后面玩耍。母親一邊割豆子一邊捉身邊的蛐蛐,用狗尾草攢起來,等到收工時,母親已經(jīng)攢了好幾大串。到家后,母親對我說:“去掉蛐蛐的頭、爪子。”
我把蛐蛐的頭和爪子去掉,放在清水里洗凈,然后把蛐蛐用鹽腌在碗里。母親收拾好東西,做飯時,碗里的蛐蛐也腌好了。母親把炒菜鍋放在灶臺上,點(diǎn)著火,在鍋里放些油。那時的油很少的,我們平時幾乎就沒聞過油腥。只有炒蛐蛐時,母親才給炒菜鍋施舍點(diǎn)油。鍋熱了,油倒進(jìn)去,只聽“吱啦”一聲,一股香味伴著一縷白煙撲鼻而來。我們瞪大了眼睛看著母親,母親嘴角露著微笑,不看我們,也不說話。又聽見“吱啦”一聲,母親把半碗蛐蛐倒進(jìn)了鍋里。我們姐弟仨大氣都不敢出,直直地盯著鍋,舌頭舔著嘴唇。
香氣從鍋里一股一股飄出來時,我們急不可耐伸手去抓。母親就鏟出幾個遞給我們。我看著母親不敢拿。“香不香?”母親看著燙得齜牙咧嘴、吹著小手只管吃的弟弟說:“小饞貓,慢點(diǎn),小心燙著。”
香味越來越濃,我也忍不住用舌頭舔著手指,眼巴巴地看著鍋里焦黃焦黃的蛐蛐。
蛐蛐盛在碗里,油光發(fā)亮。弟弟們顧不得燙手去碗里搶。噓著手也不舍得把燙得小手通紅的蛐蛐扔掉。
看著弟弟吃得那么香,我急忙捏幾個,放進(jìn)嘴里慢慢品嘗。
我們天天吃著母親炒的蛐蛐,可母親卻越來越瘦,走路也開始一瘸一拐。地里再也找不到一只蛐蛐時,母親走路更困難了。這年冬天,父親把我們接回了城。
十年后,我給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的母親,穿最后一次衣服時,姥姥告訴我說,那年秋天,母親被毒蟲咬傷了腿,潰爛成瘡,險些沒有了命。
“啊——”我長出一口氣,吸一下鼻子,蛐蛐的香味似乎還在嘴里。
“媽媽,你在做什么?”睡在我身邊的兒子揉著眼睛問。
“聽蛐蛐彈奏,回憶小時候與你舅舅吃油葫蘆呢。”我把兒子摟在懷里,撫摸著他的頭。
“蛐蛐彈奏?吃油葫蘆?”
兒子雖說也去過鄉(xiāng)下,但都是春節(jié)回去的。不要說吃油葫蘆了,就連秋天夜晚蛐蛐彈奏都沒聽過。
“是啊,油葫蘆真香啊!”我咽了下口水,深深地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來。
“媽媽,看你陶醉的樣子,我真想吃啊,哪天你捉蛐蛐,給我炸了吃。”
“好啊!”我雖說答應(yīng)了兒子,但不知兒子的愿望能不能實現(xiàn)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時間能再回到那帶有母親體溫的黃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