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枰中的少男少女（２０）

原來苗苗好久沒吃這家的餛飩了。這家餛飩很有名，用的都是大骨湯，上面一層油。一時高興，又吃了兩個湯包，都是膩物。緊接著又吃冷飲，結果肚子就小對勁了。姜毅明白過來，懊悔不迭。

有心把棋收了，又覺得呆在廁所邊上等她，不像回事。不如趁這空兒，再把棋看看(見圖)。卻見一人對面蹲下，開口道：“小小年紀，也出來擺棋?會下嗎?”

姜毅不知如何作答。含糊嗯了一聲，那人低頭邊看棋邊說：“多少錢一盤?”

姜毅一聽這話，高興得差點沒蹦起來。心說我等了一上午也沒等到半筆生意，在這兒隨便一擺，倒有人自投羅網了。可說到價錢，一時不知多少合適。猶豫了一下，才說：“5塊錢行嗎?”

那人抬頭看了姜毅一眼，說：“5塊錢夠干嘛的?現在都是20塊錢一盤啦。”

姜毅心里一哆嗦，心說這么貴?那要輸了怎么辦?

那人解釋說：“現在雞魚肉蛋，什么不漲價?這叫隨行就市，水漲船高。”

姜毅低頭想想，倒也是。他常去菜場買菜，侍候小元和趙海這對闊少爺，對市價行情還是知道的。便說：“10塊錢吧?我沒帶那么多錢。”

那人樂了，笑道：“小朋友還挺實誠的。剛m道吧?行，10塊就10塊，只當陪你玩玩。這棋是紅先吧?和了怎么箅?”

姜毅想也沒想，便說：“和了算你贏。”

那人要了紅棋，稍微一看，就走子了，他走的正是剛才姜毅說的最容易犯的錯誤：

1.炮二進九 炮7進3

2.車一平六 卒3平4

3.車六進二 炮7平4

那人正準備用車吃炮再將，姜毅用手指指自己的2路炮，笑道：“你車拿不動。”

那人這才驚覺，哎呀一聲，說大意大意，重來。

姜毅卻不碼棋，把手一伸。那人笑道：“急什么呀，呆會兒一起算不行嗎?”

姜毅搖頭說：“一盤一盤清。”

那人一邊點頭嘿嘿笑，一邊掏錢包，抽出一張20元的，往姜毅面前一拍，說：“準備再輸一盤，先別忙著找零。”姜毅樂得合不攏嘴，心說沒想到錢這王八蛋，還挺好掙的。

這一回那人動腦筋了，想了足有三分鐘，才走：

1，炮二平四…………

這步棋讓姜毅一愣，他本來就不熟悉這個殘局，苗苗又不在身邊，只得硬著頭皮接著。那人見他遲遲不走子，催促道：“磨蹭啥呀?走啊!”

姜毅說：“你想棋時我催了嗎?我得看仔細了。”

那人說：“行，你想，你慢慢想，我看你就不像正經擺棋的，自己恐怕還沒吃透吧?”

姜毅也不理會，一門心思想棋。從感覺上說，這步平炮不像好棋。姜毅畢竟參加過全國少年賽，棋的功夫不用說，心理素質也是好的，當下看出一路手段，大膽地走：

1.………… 炮7平6

那人不假思索，走：

2.前兵平四 …………

姜毅怕看錯，又算了一遍，這才走：

2.………… 卒6平5

3.兵四平五 卒5進1!

顯然，黑方下一步有卒5進1和卒5平6的殺棋，紅方已無應手。那人可能是不甘心，面對如此簡單的局面，還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嘆氣認輸。

看到姜毅把錢揣進兜里，那人一臉的不服，說：“錢太少了，下著沒勁。再來一盤，20塊錢怎么樣?”

姜毅連贏兩盤，覺得這人棋不行，膽子不由壯了許多。雖說這個殘局自己還沒搞清，但單比棋力，自己肯定比他強。退一步說，就算輸了，把那20元再還他就是了。便點了點頭，說：“好，就依你。”

那人這一回并沒多想，看來是個急性子，他的第一著走出來，姜毅暗暗叫了一聲暈，原來他走的這步，正是剛才姜毅對苗苗時下過的：

1.車一進三 …………

姜毅剛要走子，又把手縮了回來。不能走得太快，他對自己說，要假裝見著拆著。裝模作樣沉吟了一小會兒，這才走：

1.………… 炮7平6

2.前兵平四 卒6進1

3.車一平四 炮6進6

4.兵四進一 …………

這步進兵把姜毅嚇了一跳，他剛才和苗苗演變時，走的是炮二平六，現在紅方改為進兵，出乎意料，但靜下心來算算，速度上還是對方慢一拍，便胸有成竹地接走：

4.………… 炮6平3

5.兵四進一 卒3進1

6.相五進七 炮3進1

絕殺，黑搶先一步獲勝。

那人長嘆一聲，又掏出20元，扔給姜毅，起身要走。但忽然又說：“再下最后一盤，我就不信贏不了你個毛孩子。100元一盤!敢不敢來?”

聽說100元一盤，姜毅心虛了，向廁所那邊看了看。那人說：“你不會連這點錢都沒有吧?現在哪個小孩身上不帶個百兒八十的?何況你還做這生意。”

姜毅被他一激，咬了咬牙，說：“下就下!就一盤。”

那人嘿嘿笑著又蹲下了，一邊走棋一邊說：“這一回我要動動腦筋，要不然傳出去，說我連個小毛頭都玩不過，還怎么混呀?”

姜毅定睛看時，對方竟然拈起花心兵，走了一步送吃：

1.前兵平六?! …………

姜毅的第一感，是不能不吃。當下緊張地計算起來：如果不吃兵，只能將4平5，這時紅方可走車一進三守住，黑方如果按照老路子，仍走炮7平6，則前兵平四，卒6進1，車一平四砍卒，炮6進6吃車，紅方再走兵四進一，黑方的進攻速度反而不如紅方了。

想來想去，只好把兵吃掉，走：

1.………… 將4進1

那人又飛快走出：

2.車一進八 …………

姜毅一看，沒什么可想的，只能退將，如將4進1，對方進炮一將就掛了。遂走：

2.………… 將4退1

3.炮二平四! …………

這幾步棋，那人走得不慢，姜毅覺得奇怪，但沒想太多。一來他為人老實，二則也是情勢所迫。他本以為對方會走車一平四，又要吃卒，又要抽炮，對此他已有對策：車一平四，炮7平5，車四退四，卒3平4，下步卒4平5絕殺，紅無解。

但是對方走的是平炮捉卒，姜毅也不知這手棋究竟是正應還是眼光著，從整個棋勢來看，現在的局面和前幾盤大不一樣，感覺告訴他，黑方現在面臨巨大兇險，應對稍有不慎，就將慘遭屠戮。輸盤棋是小事，可他上哪兒去弄100塊錢呀!

姜毅心急如焚，又向廁所那邊張望，心說臭苗苗，怎么還沒拉完呀!快來救駕呀!忽然腦海里冒出一個念頭，這念頭差點讓他崩潰了：苗苗不會自己回家去吧?

不知不覺，姜毅已是一身大汗。那人又開始催他，姜毅把心一橫，心說反正也沒別的棋走，走一步看一步吧，撩起衣服擦了把臉，走：

3.………… 炮7平6

走這步棋時，姜毅的手有點顫抖，參加全國賽，他也沒抖過，這一回實在是心中沒底，又不好意思耍賴。到了這個地步，只能聽天由命了。

對方顯然早就想好了，立馬走了一步平車捉炮。

4.車一平四 炮6平5

5.炮四進四 …………

消滅黑方6路卒，姜毅一看，事已至此，也無別子可動，只能揮炮取相，最后一搏了，就在他伸手拈炮時，猛聽得一聲嬌叱：“我擺的棋，誰叫你們亂走的?”

姜毅聽到這一聲，不由得喜出望外，卻見苗苗滿臉怒容，沒好氣地說：“我同意你下了嗎?你這人怎么這樣啊?看我不回家告訴媽媽去!”

一通數落，弄得姜毅滿頭霧水，呆立當場。那人也站了起來，正要詢問，苗苗卻蹲了下去，便要收棋。

那人連忙攔住說：“我們還沒下完呢，你不能收。我們掛彩的。”

苗苗說：“掛彩呀?那行，我陪你下，反正也快完了。該黑棋走了吧?”那人本能地點點頭，又連忙搖頭，說：“我是和他掛的，又不是和你。”

苗苗說：“怕輸啊?怕輸別來呀!”

那人想了想說：“你下也行。不過他剛才摸炮了，你必須走炮。”

苗苗問姜毅：“你真摸炮了嗎?”

姜毅老實地點點頭。

苗苗說：“摸子走子，沒說的。”便走：

5.………… 炮5進7

那人愣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走車4平8跟炮，苗苗炮2平1避一步，這時耶人疑惑起來，說：“這里好像沒象吧?”

姜毅一看，可不是，黑方1路邊線什么時候多了只黑象?

卻見苗苗搶著說：“是我擺棋還是你擺棋?我擺的棋我還不知道?”

那人被她噎得無話可說，自己也犯了糊涂。眼見得由于這只黑象，紅車沒法再跟黑炮了。跟不住炮，就沒法兒化解黑下步炮5退1的殺著。呆了一會兒說：“算了，你攪局，這盤不算，以前下的也不能算。”

苗苗說：“憑什么呀?我攪什么局了?還是大人呢，一點棋品都沒有!”

姜毅隱約有點明白了。八成是苗苗剛才趁人不注意，添了只黑象在邊路。要在平時，他肯定會質疑，但現在這只象分量太重了，叫他不知該說什么。

那人見圍觀者越來越多，這事又實在說不清，懊喪地說：“小丫頭，算你厲害，我認倒霉行不行?”說著就要離去。

苗苗不依不饒：“哎，你還沒給錢呢!”說著就要追上去。

姜毅趕緊拽住她：“算了算了，不給就不給吧。”

苗苗氣哼哼地推了姜毅一把：“你真是個爛無用!就會做老好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人群中有人笑道：“小倆口要吵要打，回家掐去吧!”眾人轟地一聲笑開了。那人也趁機走了。

回家的路上，苗苗聽說了那人層層加碼的事兒，使勁戳了一下姜毅的腦袋。“你呀，真是個傻大膽!今天算你走運，那人雖壞，但沒壞到家，真要遇上痞子，今天咱們可就慘了!”

姜毅說：“那只象是不是你添上去的?”

苗苗答非所問：“這棋有象黑勝，無象紅勝。你自己還沒搞懂，就跟人掛彩!”

姜毅說：“我覺得你不該添那只象。”

苗苗停下腳步：“有沒有搞錯?我要不做手腳，你今天怎么收場?我幫你倒幫出罪來了是不是?”

姜毅無言以對。

默默走了一段，他掏出剛贏來的40塊錢，遞給苗苗。苗苗不接：“我不敢要，我要拿了這錢，你又有話說了，那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姜毅說：“我不想再下這種江湖殘局了。靠陷阱和小動作來騙人，贏了錢也不光彩。”

苗苗這回真的急了：“你說誰就明說!不用這么鬼鬼祟祟、指桑罵槐的!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做小動作，我騙人!姜毅，我萬萬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你……你好自為之吧!”

姜毅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睜睜看著苗苗負氣而去。

編輯 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