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空氣中飄浮著理想和愛情,我也小心珍藏了一份,朦朧的感情就像早春的梧桐樹上那一朵朵淡紫色的梧桐花,在料峭的春寒和迷蒙的雨霧中優雅地顫栗著。
忘記了從哪一天開始,竟然習慣了在校園里高大的梧桐樹旁守候,捧一本厚重的英文字典,端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可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過那條長長的林蔭路,只為了看他騎著單車從我面前飛馳而過。他看到我,卻從未回頭。
我們坐在同一間教室里卻很少交談,只有頻繁撞擊的目光讓我們各懷心事。他很活躍,無論在班里還是學生會都是重要的角色,他幽默、風趣,還總能侃侃而談,只是遇到我,卻無一例外地沉默。
雖然對于他和這段感情我從未期待過什么,但是每每遇到他冰冷的眼神和凝滯的表情,我卻希望我能夠重溫那段目光婉轉的日子。于是,我開始細細回想在我的記憶中與他有關的一切,也許,我還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讓我們無法坦然地度過這段即將別離的時光。
第一次見到他是入學軍訓的第一天,那是一個盛夏的傍晚,一排男生坐在宿舍樓邊的矮墻上大聲地說笑,夜風迎面吹來,夾雜著青草的味道,我和幾個女生剛剛洗完澡,正在回宿舍的路上,那是我第一次拉到他的目光,沒有隱減和躲避,相反,大膽地直視竟讓我手足無措。
也許,正是這一次對望讓我們多了一些心照不宣的關注。那時,我是個內向、沉默的女孩,沒有什么朋友,只是靜悄悄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我覺得自己并不喜歡這里,那些傲慢的同學和冷漠的老師讓我覺得不安。只有他時不時投來的一瞥能讓我感到欣喜和安慰。因為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關切和憐愛。別人不會明白,因為這是我們的秘密。
那時的快樂總是如此簡單,只要有一個溫暖的眼神就足夠了。還記得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午后,我在校園的梧桐樹下散步,看到了一地落花,那些淡紫色的花朵散發出淺淺的清香。我蹲在地上拾了滿滿一捧,就在我正發愁怎樣帶走這些春天的精靈時,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并示意我把捧了一手的梧桐花放在他的車筐里。我看到他的臉上有淡淡的笑容,濃密的眉毛下面那雙細長的眼睛散發出奕奕的神采。
在回教室的路上,他告訴我,他有辦法幫我留住這些梧桐花。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可他的臉上依舊平靜如水。我和他并肩走在校同里,沒有更多的言語,只希望這條路能夠長些再長些。第二天一早,我就在課桌里發現了一個藍色的紙盒,里面裝了滿滿一沓書簽,并不是普通的書簽,一朵朵美麗的梧桐花恰到好處地壓制在兩張塑料膜中間,能看出來,每一朵花的姿態都被精心設計過,他兌現了他說過的話,這些春天的精靈被永遠地留在了最美麗的瞬間,而他也一樣,留在了我的心底。
那時,他是一個有著陽光般燦爛笑容的男孩,渾身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我總是靜靜地趴在教室的窗臺上,看他在球場上飛奔、跳躍,揮灑他年輕的生命,我只愿這樣遠遠地看著他,看著他也遠遠地給我一個微笑,心底便蕩漾著無盡的幸福。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就這樣用目光關注和撫慰,我覺得自己經常會沉醉在他溫暖的目光中,不能自拔。我們隱秘的情感無聲無息地在心中漫延。我以為不會有人了悟這份心思,不會有人阻擋我們這段如早春般剛剛萌芽的情感。
終于有一天,我們那個瘦小而嚴厲的班主任找到他,在經過那次漫長的談話之后,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凌亂,我無法再像往常那樣直視他的眼睛,尋找到他目光中的安慰。我想,秋天終于要來了。幸福的目光沒有了,秋天真得到來了。
那是一個秋天的傍晚,秋風瑟瑟地吹著樹上干枯的葉子,走在校同的林蔭路上,踩在腳下的梧桐樹葉發出低沉的嘆息。還是在那棵梧桐樹下,我看見他從遠處走來,頭發在風中飛揚,一如既往的略帶張揚的神采在昏暗的夜色中撞擊著我的心。我像原來那樣對他微笑,但他卻沒有回復給我如同往日的笑容,我只看到他淡漠的目光從我的面龐劃過,之后,再也沒有一秒鐘地停留。
那一刻,溫暖的笑容在我的臉上經歷了徹骨的寒冷,我知道,是該我收拾起自尊和幻想的時候了。就這樣,很久我都沒有再看他的眼睛,沒有再對他笑,只是在我無法壓抑自己心中那條情感暗流的時候,開始偷偷注視他的背影。
時間過得真快,畢業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我就這樣帶著我淡淡的憂愁準備著離別的那一刻。我幻想過無數種與他告別的方法,但我卻沒想到,我們的最后一眼相望卻將一切都定格成了永遠。
陽光從樓梯間的窗子里照進來,灑滿了整個樓道。那是最后一段樓梯,我站在上面,他站在下面,我看見他的臉上有金色的光輝,我們靜靜地注視著彼此,五秒鐘之后,我下樓,他上樓,擦肩而過但沒有一句告別的話語。走了很遠,我終于可以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在心底悄悄說了聲:“再見”。
編輯 楊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