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常買魚,所以熟識了菜場的賣魚夫婦。
魚夫婦的攤位在菜場的冷僻角落,生意卻好。因為,他們備有大量的野生魚,且價格公道、服務周全。
看起來,魚妻忙些,挑揀、過秤、刮鱗,手不停嘴不停臉上的微笑亦不停。而魚夫在旁邊悠閑著,看看別家的攤頭討論討論魚價再偶爾搭搭手……魚妻顯老些,雙手常年泡水,浮腫蒼白粗糙,偶爾抬頭,獻出滿額頭紋,若不是一雙眼睛神采奕奕,魚妻怕真的配不上魚夫呢!魚妻抬頭,逡巡到自家的男人,兩眼含笑:“瞧我家的,穿忒多!早上兩點就起來去拿貨,開摩托車往返百十里,夜半露水重,所以四季都穿棉襖……”
其時是晚春,已有很多夏天的意味在空氣里抖動,而魚夫棉襖外還有防水衣褲,確實臃腫,可他的臉英俊瘦削,像韓劇里的明星,而魚妻盯他的目光愈發溫柔,像看一個優秀的孩子,又像在贊一個凱旋的英雄。
等著魚妻凈魚的間隙,又來一位老奶奶買魚。魚妻跟她很熟,主動壓低價格且挑了兩條大的。先買的人嘟嚷嚷地提意見。等老奶奶走后,魚妻告訴我們:“奶奶的老伴剛去世,孤苦零丁一個人多可憐!現在有心情來買魚吃,就是送給她也不為過……”提意見的人連忙點頭,我兀自感動。
后來,工作忙亂,好長時間沒空買魚,去菜場也是一掠而過。偶爾從魚夫婦的攤位前過,總見空著,心中欣慰:他家生意好,定然早早賣完回家歇息了。
又隔好長時間,某個休息日,我忽然想吃野魚湯,催促老公早點去魚夫婦那兒,省得去遲了空跑。
老公回來,手上泛泛地拎幾樣蔬菜,并帶給我一個驚天的消息:魚夫死了!
★
老公說:“魚夫去拿貨,摩托車撞上一輛大卡車,一下子就丟了命,旁邊告訴我的賣菜大爺也連連嘆息,說他家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
我失神半晌,那么年輕那么英俊那么挺拔的生命啊,那么疼惜那么幸福那么恩愛的愛情!我想著魚妻幸福的目光,想著他們攜手并肩的攤位,想著他們年幼失怙的孩子……久久,久久緩不過氣來。
再去菜場,我就有意避開那個角落了,它一直空著,沒有主人沒有客人也沒有一尾尾活蹦亂跳的魚……
過些時日,又見魚妻的身影。一個人拖著一輛大三輪,車上滿滿兩桶魚,陰郁沉重疲憊、抬頭紋更深、頭發更亂,但她堅定地往菜場深處邁步,一步一步,仿佛要踏出吶喊……
我不敢再去那兒買魚,本該去照顧照顧她的生意的,可平白的,就往那兒邁不動步。我知道,即使我不去,她的生意依舊會好,因為她是一個那么善良那么勤勞的女子。
倒是在菜場門口的蔬菜攤子逗留次數多了,這個攤位也是夫婦倆經營,妻子秀氣,丈夫一臉橫肉。丈夫在的時日多。買菜次數多了,就跟菜夫熟了。有一次,買十斤黃瓜預備出去旅游。跟菜夫砍價:“老顧客了嘛!照顧一點!”菜夫連連點頭:“好好好!這么喜歡吃黃瓜???”我說是啊。
這時,他老婆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敵意地盯著我,然后一把揪過她家菜夫:“聊什么聊!給我來整菜!”
我大驚,回家當笑話講給老公聽,老公氣我:“說明你還不夠優秀!你再優秀好多,她就不敢嫉妒你了……”我笑著打他,無話可回。
從此,我也不再光顧菜夫婦攤位了。讓他們安安靜靜地攜手并肩地過、不感到任何威脅,豈不更好?
(山東 雅心 選自《北京青年報》2008年8月28日,林世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