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一現 未必無果

1980年11月19日夜。北京的冬天特別冷。靜靜的長安街上，一個人騎著自行車飛奔而來，不時地看手表。他是從幾十里外的郊區趕回阜外大街的。“可千萬別給誤了”。車子箭一般沖進西城區一校園，那人跳下來，跑進一間燈光通明的教室，“現在還可以投票嗎?”他問。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他在一張選票上鄭重地勾上了一個人的名字，投進了選舉箱。

時間正好指向11點55分，離投票截止還有5分鐘，他是當時海淀區人大代表選舉的最后一名投票者。他把選民證忘在家里了，下午下課后往返幾十里回家去取。他的很多同學，一大早就跑來投票了。這個選區1856位選民，70％的票都投給了一個人，李盛平。

“部分選民”請站出來!

1980年，縣級人大代表改為直選。10月16日，北京大學一分校歷史系大三學生李盛平在校園里貼出了“競選宣言”。在北京市的學生中，他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20余天后的11月6日，北京市委下達正式《通知》，不支持學生競選。4天后，校黨組書記激動地說：“候選人的一些話是不符合四項原則的，要據理駁斥。”學校各級黨組織也召開黨員會，拐彎抹角地批判李盛平。

11月17日，學校組織一些教師寫的“據理駁斥”李盛平的三篇大字報貼了出來，署名是“部分選民”。不過，“部分選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反倒在宣傳上幫了李盛平一個忙，因為很多支持李盛平的學生正好在上面“留言”。李盛平自己也沒有閑著，第二天早上，他貼出小字報，把大字報的捕風捉影和肆意歪曲狠狠地批了一通。

當天中午12點半，李盛平在校園召集開會，一會兒工夫就聚了四五百人。他要求“部分選民”站出來，指出他在哪兒講過大字報所引用的話。十幾分鐘過去，沒有人站出來。

第二天，李盛平高票當選。

為私誰競選

“假如我當選為人民代表，我將堅持維護人民利益，與危害人民的貪官、政客斗爭；我的競選，是為了促進中國政治民主化進程。”

“過去的十年，我們已學會懷疑和批判；未來的十年，我們要學會創造和建設；讓我們新一代推動中國!”

這是北京大學主校區一些學生候選人的競選口號。主校區所在的海淀區選舉開始較晚，11月3日，3名學生相繼貼出競選宣言。最后參選學生共有二十多個，而代表名額只有兩個。盡管名額有限，但一切都要來真的，因為過程更有味。

每個競選人身后，都有一個競選班底。其成員一會兒貼海報，—會兒布置答辯會場，忙得不亦樂乎。還有一些中立機構也冒出來了，它們調查內容包括你的信仰、崇拜者和血型等，甚至還有你喜歡的顏色。

三角地一帶，競選綱領交相呼應；大食堂四周，競選海報五彩繽紛。宿舍樓前，有人慷慨陳詞，有人翹首聆聽。個子不夠的或擠在后面的索性拎出一個方凳站上去。還有很多人借當時女排獲得世界冠軍之機，出來游行。晚上，大家把掃帚點著了當作火把。

當時有4個女生參選，張曼菱的口號最惹眼：“男性雌化”、“女性雄化”。她還說，“沒有健全的女性，就沒有健全的男性，也就沒有健全的人性。”

用各種方式宣傳候選人

雖然群情激昂，但北京市教委那份不支持競選的《通知》，還是不得不面對。

《通知》發出5天后，11月10日，在答辯會上，有人遞條子問《通知》，競選人楊百揆對其中某些提法持異議。歷史系李鴻賓發言，堅決反對《通知》，全場熱烈鼓掌。第二天，圖書館系許欣欣反北京市委《通知》之道而行之，打定主意，加入競選者行列。

參選人張煒還以北京大學學生會主席的名義，給胡耀邦總書記寫了一封信，希望他們不要只聽教育部和北京市委的匯報，多到學生中了解實際情況。信是用普通郵件發走的。不久，北大黨委副書記馬石江告訴張煒，胡耀邦在信上作了批示。在胡耀邦的要求下，北京市委第一書記段君毅、教育部長蔣南翔和中宣部理論局長洪禹等人分批來到北大，與學生座談。

11月11日，馬石江參加張煒的答辯會時表態：市委是有三條指示，但校黨委支持“用各種方式宣傳候選人”。

憶昔當年競選時

20余年后，某當事者的回憶片段讓我們得以一窺當時盛況。

胡平答辯演講會的廣告也寫的太狂了：“你只要一聽胡平的講演，就會對社會哲學有一個全新的概念”!北大學生哪個沒有自己的一套?我也想領教一下胡平到底有多大本事。那天我提前一個多小時就到了辦公樓禮堂，但樓下已經滿了，剛上樓坐下一會兒，樓上也滿了。再來的就搶占走道和一切空地。很快，坐著的就變成了小塊的盆地，因為四周擠滿了站著的“高山”。

胡平一開講，擠得滿滿的人聲鼎沸的禮堂就沒人敢動沒人敢出聲了。他人并不起眼，屬瘦小型的。但他的邏輯力量太厲害了，我原來心里挑毛病的挑戰情緒就一掃而光。

胡平的講演一結束，不光是掌聲雷動，許多人干脆扯開嗓子歡呼。接著的答辯更熱鬧。那時有的競選人已開始互相攻擊，為的是消減別人的選票，就和西方的競選一樣。胡平的大獲全勝使有些人難以忍耐，有的干脆擠上了臺抓住麥克風大喊。其他競選班子的爭著發出自以為是有力的一擊。胡平當時的回答似乎反擊力不夠，但已經完全站在胡平一邊的大多數聽眾卻讓他們一敗涂地。

一位自稱是經濟系一部分選民代表的跑到臺上，在麥克風面前慷慨激昂、揮拳頓足。但僅僅是揮拳頓足而已，因為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了，全會場千百張嘴在大喊：“滾下去!不許搗亂!……”

處處花開果熟有時

12月13日，北大選舉結果公布，研究生胡平當選。在北京，當時有學生參加競選運動的還有北師大、人大、北京鋼鐵學院等12所高校。在上海、重慶等大中城市，學生競選活動也搞得有聲有色。

不過，花蕾哪能不遭風雨?當年在西南師范學院參與競選的王康后來被分配到八中，該中學校長私下說，王康，你可是沒人敢要啊，你在西師搞民主。

好在，果實會隨著時間長成，哪怕還很青澀。從2003年8、9月開始到12月的北京區縣人大代表換屆選舉期間，包括業主、律師、學生在內的數十位候選人登臺競選。當選者中，既有代表私產維權的聶海亮，又有代表對公共領域主動參與的許志永。2008年5月，深圳發布改革綱要，將在黨政兩方面實施市、區兩級的差額選舉制度，并“允許參選人在一定范圍內開展競選活動”，直到條件成熟時進行市長的差額選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