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父親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我,如一列疾馳的列車,除了縱情聲色犬馬,我不知道自己能干嘛!
1、從這站到下一站,是可以數得過來的格林威治時問,從下一站再走回來,恐怕一輩子的時間都不夠。
國慶節前,阿羅拉我去看范冰冰演的《合約情人》,電影里范冰冰跳的鋼管舞讓我很震驚。一根閃閃發光的細管卻可以讓舞者那樣光芒四射地性感嫵媚。從前在舞蹈學院時,只知道那是在色情場所演出的不入流的舞蹈,卻不知道這舞蹈這么迷人。
從電影院出來,我還興致勃勃地跟阿羅說鋼管舞,阿羅說:有家夜總會有跳這種舞的,去不去?
那間叫云霄的夜總會外面裝修得很一般,里面卻別有洞天。鐳射燈把舞臺打得夢幻一般,兩個穿著紅皮短裙的女孩摟著舞臺最前排的鋼管扭動著腰身,臺下的觀眾喧聲四起,我渾身的血直往頭上涌。兩個女孩越跳越狂放,但從專業角度來說,她們明顯是沒有經過嚴格的舞蹈訓練,動作野卻缺少美感。
主持人上來串場,忽悠下面的觀眾誰想試試。一個平頭男人跳上去,一竄,雙手雙腿盤上鋼管,底下笑聲四起。男人做了個手遮涼棚孫悟空的怪樣子跳下來,場子里熱鬧得如集市。阿羅竄掇我上去給他們看看啥叫專業的。旁邊的幾個人聽見,一起哄著讓我上去,我頭一熱沖了上去。
聽不見喧嘩,也聽不見音樂,憑感覺,我借助那根鋼管盤旋起舞,世界安靜極了。那種自由舞蹈的感覺是我很久沒有感受過的。
下來時,阿羅說:沈寧,你不知道你跳舞時有多妖,下面的人全看傻了。
夜總會的老板叫住我,他伸出一只手晃了晃說:每晚這個數,干不干?五十?我問,阿羅掐了我一下。五百,老板擲地有聲。
從夜總會出來,看著云霄那兩個不停變幻色彩的大字,我心里的某種東西像是從潘多拉的盒子里跳了出來。阿羅說:沈寧,你真的愿意在那樣死氣沉沉的單位過一輩子?你看你25像52似的。
是的,在平均年齡四十歲的單位,我的日子過得枯燥乏味,連找個男朋友都得別人介紹,而介紹的那些人越來越不靠譜。
那晚,我在夢里一直跳鋼管舞,仿佛是在宣泄著某種情緒。而孫未站在不遠處,嘴角掛著輕蔑地笑,他說:沈寧……醒來,我滿身大汗。
我打電話給阿羅,我說我想試試。
2、我像一只烏龜或者蝸牛,笨拙和緩慢地把他從我的心里剔除,卻沒料到命運在這里讓我們相遇
我跟云霄老板談的惟一條件是:我要在臉上戴塊面紗。老板打了個響指說OK。
我成了雙面佳人,白天穿著正裝坐在機關里,晚上妖嬈怒放。很快我找借口從家里搬出來。跳完舞,換家酒吧,我跟阿羅抽煙喝烈酒與男人調情。日子仿佛像煙花一般,一瞬間多姿多彩起來。
有一天醒來,我發現我睡到了老板良哥的床上,良哥捏了捏我的臉蛋,他說:你在床上,沒跳鋼管舞有味道。
我笑,攀上他的脖子說:那我就再給你跳一回。
沒等上演床戲,阿羅從里面的房間里出來,臉上冷冷地掛著一層霜。
我的鋼管舞也越跳越好,抓桿踢腿,波浪貼桿,甚至最難的倒掛金鉤我都可以做出來。臺下的觀眾越來越狂熱,我卻越來越害怕。
我看得出阿羅喜歡良哥,而良哥一味地糾纏我。我跟他上床,那只是身體需要,我不能嫁給這樣的人,他的背景太復雜了。
可是,有些事,邁出第一步,就回不去了。
那晚,我收了錢,我跟老板良哥說我不能再來了,不然我會死得很難看的。
良哥瞇著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羅,他說: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別家出多少,我都加倍。
我說:再做下去,我老爸知道了,非殺了我不可。
我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里,朝九晚五,在機關里喝茶看報,偶爾相親。
一周后,我遇到了大麻煩,老爸晨跑時被一輛摩托車撞到,肇事司機逃掉了,老爸在醫院里暈迷不醒,醫藥費像坐了神六的火箭,沒幾日,我卡里的錢就見了底。醫院卻像永遠也填不滿的窟隆,他們說若不給老爸用最好的藥,恐怕他再沒機會清醒過來。
我咬著牙去找良哥,我說:每晚八百。先支付我二萬塊。良哥笑了,走到前臺,將碼得磚頭一樣的錢擺在我面前。他說:摘掉面紗。
我辭了職,白天在醫院照顧父親,晚上在夜總會跳鋼管舞,任由客人往我身上潑啤酒,往我的胸罩里塞小費,甚至揩油,掐我的腿。我以為自己很高尚,犧牲自己救父親。阿羅也這樣跟我說,她說:沈寧,我真的很佩服你,能屈能伸。
三個月后,父親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我如一列疾馳的列車,除了縱情聲色犬馬,跳挑逗人欲望的鋼管舞,陪不同的男人上床,我不知道自己能干嘛!
那晚,我在鋼管上做倒掛金鉤,猛然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是孫未。我從鋼管上摔了下來。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仿佛是夢里的情景。
在大街上,孫未攔住我,他說:沈寧,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我怎么了?我抬著頭問他,再說,我怎么樣跟你有關系嗎?
孫未沒有回答我,他拉著我走到旁邊的一處商場,他指著映在櫥窗上我的臉說:你看看你,像人還是像鬼?
那張臉蒼白,卻畫著大大的煙熏妝,艷艷的口紅。他說: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你自己的。
只這一句話,我的眼淚就涌了出來。那么久了,我像一只烏龜或者蝸牛,笨拙而緩慢地把他從我的心里剔除,可是,只要他一句話,我就放下了所有的武器。
那晚,我在孫未的床上睡得很安穩,是的,三年來,我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穩,沒有夢。
3、睜開眼,陽光刷地侵略進來,只是,心里很多地方,再也進不去陽光了,那些聲色犬馬變成了灰燼,將永遠伴隨著我……
三年前,我、孫未、阿羅一同大學畢業,我考上了公務員。孫未跟阿羅進了一家公司做秘書。
孫未進了公司三個月,給我發了條短信,讓我好好照顧我自己,便神秘失蹤了。據阿羅的說法是他跟老板去了香港,那老板是個富婆。我不信,阿羅給我看了他跟那個胖頭魚一樣的女人的合照。
三年里,恨也好,愛也罷,潛意識里我都在等孫未回來給我個說法。終于等不到,我在絕望里放縱自己,在男人的目光里麻木自己,偏偏這時他回來了。
他看著我身上的青紫,心疼地把我摟在懷里,他說:沈寧,你怎么這么傻?
我苦笑了一下,我說:你不要我了,我爸躺在醫院里,我能怎么樣?
孫未點燃一根煙,他說:你太容易相信人了。阿羅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惱了,一個負心男人,憑什么回來指責我最好的朋友。
我第一次聽到孫未說三年前的事。他說他一進了公司,阿羅就對他放電,他說很想跟我說,又怕我多心。后來終于在一次公司聚會醉酒后上了阿羅的床。
孫未說那段日子他矛盾極了,怕面對我,也怕面對阿羅,阿羅說她有了他的孩子,逼孫未跟我分手。孫未說他一進公司就知道阿羅是個多陰險的人物,她跟公司的實權人物基本都有一腿。這時,香港來的老板看中了孫未,孫未想我肯定不會原諒他,他也不想跟阿羅生活在一起,不如一走了之。
我從酒店走出來時,腳下輕飄飄的。我跟阿羅情同姐妹,從上高中時我們就一起,她家境不好,我不穿的衣服都送給她……我想找阿羅讓她親口告訴我那一切不過是孫未編的謊話……
站在云霄良哥的辦公室門口,我聽到良哥大聲說:你沒病吧?你負責把沈寧拉來,又說讓她走,那咱們那些事不白做了嗎?撞沈老頭的小剛還在外面躲著呢!
我的頭轟地炸開。我撞開門,聲嘶力竭地叫阿羅,我說我沈寧什么地方對不起你了,你這樣對我?
阿羅的臉刷地白成了一張紙,半晌,她說:沈寧,錯就錯在你太好了。什么都好,家境,相貌,男友,工作……而我,無論怎么努力,都在你的陰影下面……孫未喜歡你,浪哥也喜歡你……我要讓你從驕傲的公主變成人盡可夫的舞女,跳最卑賤的鋼管舞……
我看到了茶幾上的水果刀,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我的生活讓這個女人給毀了,我要殺了她……
三天后,我睜開眼,陽光刷地侵略進來,我的身邊坐著女警,我微微笑了一下,問:死了?
她說:有多大仇?扎了三十幾刀。
我閉上眼睛,心里很靜很靜。所有的人都離我那么遠,日子也終于回不到從前了。
突然之間,我很懷念朝九晚五的生活,很懷念看報紙喝茶排練節目的日子,還有,我第一次見阿羅時,她怯怯地對我說:沈寧,你頭上的那只蝴蝶真好看。或者,我不該隨手把那只蝴蝶發卡摘給她?后來她提起過好多次,在我眼里那么貴重的東西,在你那怎么就不值一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