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能掌控跟一個鏡男在一起的時間呢?
鏡中的灰衣男子
小昭有個習慣,每回一上電梯便轉過身,對著電梯上的那面鏡子,整理衣服、頭發,不然就是摸出化妝盒補妝。
她知道電梯間設有監視器,她的一舉一動物業上的管理都會當笑話看,不過她可不管這些。不就是整整衣服涂涂口紅嗎?誰愛看就看去。
但是有一天,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是在小昭住進這個新樓大半年后,冬天快過完時。 那天下午小昭因為跑一個案件新聞,歸家遲了。一路上她都在想那個從高樓上飛身而下的男青年。男青年是個抑郁癥患者,自殺多次未遂,但是這次,他終于自殺成功。
小昭趕去的時候,男青年仰躺在樓下的水泥地上,滿身鮮血。周圍人亂哄哄的,叫的救護車還沒有來。小昭擠進人群幫著給男青年做急救,顯然沒什么效果,男青年頭上的血汩汩往外冒著,小昭一陣反胃,差點吐出來。
救護車趕到時,男青年已咽下最后一口氣。小昭內心空茫,目送救護車的遠去,她發了好一陣子呆。
回家比平日晚了三個多小時。她走進電梯間時,已是晚上快九點鐘的光景。
因為夜晚,電梯間的燈光比白日加強了亮度,熾白的燈光下,小昭如往常一樣轉過身去看鏡子里的自己。這一看她可嚇了一跳。鏡子里的自己臉色發白,頭發有點亂,而臉上竟然還沾著血跡。怪不得她回來的路上,行人看她都眼光奇怪呢,這莫名其妙的血定然引起別人一些奇怪的猜測。
小昭馬上掏出一張面紙對著鏡子擦了擦,臉上擦干凈后,她忽然有點惡作劇地將面紙上的血涂到鏡子上,然后再將鏡子擦干凈。等小昭把電梯上的鏡子擦干凈后,發現除她而外,鏡子里多了一個陌生的男子。男子穿著灰色的風衣,頭發半長,眼光深邃,但與她對視時,很溫柔。
小昭想,這個男子是誰呀,怎么從來沒見過他呢?又奇怪電梯剛才并沒有感覺停呀,怎么突然上來一個人。再轉身,去面對那個灰風衣的男人時,小昭發現電梯除過她,并無他人。小昭轉過身再看那面明亮的鏡子時,她又看見鏡子里那個穿灰風衣的男人。這一嚇,小昭下意識地尖叫起來,電梯門一開,她便逃也似的奔出電梯。
一晚上小昭都沒睡踏實。后來天快亮時,她混混沌沌地睡著了。下午醒來也沒去上班,而是給單位打電話,請了病假。昨晚上她連續受驚兩次,心臟都有點承受不住。不過小昭到底膽子大,很快給自己做了解釋,她說,那個穿灰風衣的男人一定是她的幻覺。
那雙有力的手
然而一切卻并非如同她的解釋。她第二天在電梯里,轉身去看那面鏡子時,她又看見那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男人依然穿戴整潔,目光非常溫柔地看著她。
這回,小昭沒有尖叫,而是問他:“你是誰?可以告訴我嗎?”
灰風衣男人沒有說話,只是沖她溫柔地笑。
自那以后,小昭每天在電梯的鏡子里都可以看見那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但如果電梯里還有其他的人,灰風衣男人就會消失不見。為了驗證這一切的真實性,小昭也問過幾個同乘電梯的男女,結果他們的答話竟一模一樣,他們說:“沒有見到什么穿灰風衣男人呀。”
后來,小昭又報告了物業,說在鏡子里看見奇怪的東西。物業的人倒是很負責地跑來,研究一早上也沒發現這面電梯鏡和別的鏡子有何不同。最后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小昭大概有點神經衰弱,建議她去看看醫生。
面對這些困惑,小昭不知該如何解釋。
就這樣又過去兩個月,天氣轉暖。有一天,鏡子里穿灰風衣的男人突然不見了。小昭想,原來她的神經真是有些衰弱,也許她現在已經好了吧!
北京的春天,風特別大。每天上班,小昭都會把頭發結成一個馬尾,不然散下來的頭發肯定吹成一個女魔頭。
那天,也就是灰風衣男子從鏡子里消失的那天,小昭大早趕地鐵,早上的地鐵站實在擁擠,小昭等了兩趟地鐵都被擁擠的人群擠出來,她看看表,無論如何不能再遲到,不然這月的獎金就泡湯了。
就在小昭胡思亂想的時候,又一趟地鐵轟轟地呼嘯而來,地鐵門開時,人群呼啦齊擁而上,小昭被擠出幾步遠,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后面有雙有力的手,將她一把推進地鐵車廂里,她趴在地鐵的窗口往外看,便看見那個熟悉的灰風衣男人竟然在地鐵站臺上朝她揮手。是的,是那個男人,小昭確定無疑,這么說剛才就是那個男人把小昭推上地鐵車廂的。
地鐵呼嘯而去,將灰風衣男人很快甩掉。小昭按按額角,發現頭有些暈,她原本以為神經衰弱好了,誰知卻變本加厲,她不僅在電梯鏡里看見這個奇怪的男人,在生活里也撞見他。小昭想,該馬上去醫院看看,不能再延誤下去。
整個白天,小昭恍恍惚惚,總覺得要發生什么事情似的。下午快下班時,一個多年未見的大學同學陳給小昭打電話,說讓她晚上無論如何要過來,同學聚會。小昭一口答應下來。
隔著半厘米對視
三里屯酒吧,陸陸續續來了幾個同學,在他們之間,小昭又發現了那個陰魂不散的穿灰風衣的男子。她在記憶里搜索,不能確定他是哪個同學。這時,陳同學指著灰風衣男子對小昭介紹說:“他來自冰島,我從國外回來的飛機上認識的,一見如故。”
小昭對灰風衣男子點點頭,她看見灰風衣男子深深地望著自己,眼光明亮,那樣的明亮分明又藏著深深的火焰。
晚上聚會散時,灰風衣男子自告奮勇要送小昭,陳同學也好事之極,忙說:“小昭,你讓他送,不然大晚上回去我可不放心。”
大家在酒吧門口散,灰風衣男子對小昭說:“我們走走吧。”
就這樣,從三里屯一路走過去,在大冷風里,灰風衣男子牽住小昭的手。他的手大而溫暖,小昭依稀感覺往日心內那盛大的荒涼在一點點退去,升上來的是無限的喜悅。
到王府井時,已是凌晨4點鐘。他在大風里吻了她。
他對小昭說:“我喜歡你。”
小昭點點頭,問他冰島是怎樣一個地方?他說很潔凈,很冰冷還易碎。小昭想,大抵是個冰天雪地的世界,而冰總是易碎的。其實卻不是如此。他說冰島其實是個鏡子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是由鏡子組成的。四處都明亮,白天有很多太陽,夜晚有很多月亮。下雪時又是一個潔白的水晶世界。每面鏡子一旦和人類發生感情,接觸到人類的血液,它就會幻化成鏡男或鏡女,和人一樣正常生活、戀愛甚至結婚。
小昭問他:你也是鏡男嗎?
他說:是。他就是電梯間的那面鏡子。一年前,他被人從冰島運到北京,在一家鏡子專賣店待了些時日,便被買來裝在這個電梯間里。起初他無限孤獨,漸漸的,在小昭與他的對視中,愛上她。這種暗戀有多痛苦啊,幸好有后來的那晚,她一臉一身的血走進電梯間,將臉上的血跡涂抹到他身上。那一刻,他便不再是一面鏡子,但也不屬人類,他在人與鏡子之間,他成了鏡男。
小昭說:“你的英俊和眼神里的干凈是世間男子沒有的。北京的女孩,無論哪個只要看上你一眼很難不愛上你。”
小昭說得沒錯。他走在街上馬上會招來很多女孩的目光,在西餐廳里吃牛排,也會有鄰桌的女孩遞名片給他。但他好像只對小昭有興趣,他從不看其他的女孩,事實上,比小昭漂亮的女孩太多了。
鏡子破碎時
那段日子,小昭很幸福。一個月后,她便帶鏡男回去給父母過目。小昭的父母親對這個身材高大、挺拔而健康的男子非常滿意,見面之后便催促他們結婚。
他們準備結婚了。就在試穿婚紗時,鏡男突然不見了。小昭心急火燎地從婚紗專賣店奔出來,四處尋找也不見他的蹤影。
她找了一下午也沒找到。回家時,在電梯口,看見一幫工人忙忙碌碌地將一面電梯鏡扛進去。原來中午的時候,樓里一個孩子在電梯里玩球,不小心砸碎了電梯里的鏡子。
那以后,鏡男再也沒有出現過。原來鏡男的壽命也就是鏡子的壽命,當一面鏡子破碎時,鏡男也將不存在。
小昭失魂落魄了很長一段時間,心里的疼痛結成密密麻麻的結,以后小昭再也沒有戀愛過。她每回上電梯都背對著電梯鏡,她再也不敢去照鏡子。她怕照鏡子的那刻,會淚流滿面;也怕因為想念會愛上另一面鏡子,更怕在和另一面鏡子正相愛的時候,他說消失就消失。有誰能夠掌控和一個鏡男在一起的時間呢?
(選自《家庭之友》2008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