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3日,剛上班我便被老板叫去辦公室,說我偷了客人的東西,并要我賠償,緊接著高利貸公司的人便來了,只是一個算不上高明的圈套,但我卻無力抗辯,無力掙脫,老板似笑非笑地說,你不怕你的身份敗露,就去報警吧!
用買新房的錢換了兩張“船票”
我出生在吉林省磐石市的一個小鎮,磐石是個縣級市,地方很小。18歲那年我考上了當地的一所師范學院。房志剛和我是同班同學,從入學的第一學期開始,他就一直默默地關心和照顧我。平日里,我給人的感覺總是有些木訥,但志剛卻說我的安靜就像一滴水珠那般靜美。
畢業后,我本可以分到市里的一所中學去任教,但志剛分到了離我們家不遠的一個鎮教委,我也只好跟他一起回到了鎮子上,在鎮里的那所小學任教。
平靜的生活和穩定的收入,我和志剛過日子都很節儉,我們唯一的目標就是攢錢買房子結婚,在我們那個發展相對落后的小縣城里,等著單位分房子不知要等多少年。大約從2006年年初開始,志剛回來后老是和我發牢騷,說他提升無望,厭煩了整天給人端茶倒水的枯燥生活。又加上我們那里幾年間偷渡去韓國的人越來越多,并且偷渡回來后的變化有目共睹。于是,志剛便動了心,并開始著手聯系。后來聽志剛說,他的一個表弟已經去韓國一年多了,一個月掙的錢幾乎是我當老師一年的工資總和。現在他的表哥也要去,并且想約志剛一起走。
為了愛又有什么事情不可舍棄的呢?2006年5月8日,志剛的表哥打來電話,告訴他偷渡的事已經辦妥了,我和志剛總共要付14萬元人民幣,每人7萬元,按照對方的要求,我們將錢存入他們指定的銀行,但密碼我們自己保留,待偷渡成功后,我們再打電話告訴對方取錢的密碼。若偷渡不成功,存入銀行的14萬元依然是我們自己的。這些錢有我們自己的5萬元,有志剛父母給我們的5萬元,是我們準備結婚時購置新房用的,另外4萬元,是志剛向親戚朋友們借的。按表哥所講,我們必須在12日前趕到山東威海,到韓國后他弟弟會接待我們的。事到臨頭時,我心中卻又隱隱有了一絲不安。
偷渡從一開始就注定是黑色的
2006年5月12日,我們順利和表哥在威海會合,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城市,只可惜我們已無暇顧及游覽了。表哥很快同一個人接上頭,他領著我們又來到一家破敗不堪的小旅館,見到一位叫“徐哥”的人,可能他就是所謂的“蛇頭”了。下午,陸陸續續又有十多個人被領到這里。
晚上,“徐哥”用車將我們這些人運送到海邊,上了漁船,還沒等喘口氣,便過來幾個人說要對我們進行檢查。很快,大家身上的錢和值錢的東西就被洗劫一空了,我事先放在胸衣里的2000元錢也被搜了去,這幫人還有意無意地占我們幾個女孩子的便宜。志剛氣不過,搶上前去要評理,被我和表哥拼命攔住。或許,在我們上船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我們只能忍辱偷生。
上船后第二天下午3點多鐘的樣子,漁船終于在公海與一條韓國漁船接上頭。由于海上浪大,兩船相靠非常困難,幸虧有志剛接住我,不然,一腳踏空可就不堪設想了。
晚上6點,漁船終于駛進一個小港口。等到半夜,有幾條小船靠了上來,我們被安排成幾個人一組鉆進小船上的魚箱里,然后被運上了岸,之后又來了一輛貨車將我們拉走。
表弟將我們接到了他的住處,之前聽說他在韓國混得不錯,可當時看起來,并沒有預料中的好。不管怎樣,感謝老天!終于到了。
夢在黑色的夜中沉入谷底
漢城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寬闊氣派的街道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不斷地閃爍。然而屬于我們的卻是淹沒在其中的一個小公寓,樓道也是陰暗潮濕的,即便如此,這還是表弟費盡周折才幫我們聯系到的唯一住處。這一天是2006年的5月26日,我和志剛認真打掃并布置了我們人生意義上的第一個“家”。
后來才知道,像我們這種情況,要想出去堂而皇之地打工簡直比登天還難,因為我們沒有護照,一旦被當地警方抓到,我們就只能是從哪兒來再回哪兒去。而我們存入銀行的14萬元錢,此時早已被安排我們偷渡的人取走了。擺在我們面前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爭分奪秒去掙錢,不能有絲毫的懈怠。志剛和表哥都跟著表弟去了一個建筑工地做工,表弟又好不容易幫我聯系到一家小餐館。我每天都累得渾身散了架似的,但想到對方許諾的工資也就稍感欣慰了。
2006年9月底,肅殺的秋風漸濃了寒意。幾天來,志剛一直咳嗽得非常厲害,我以為他得了重感冒,就利用午休的時間,偷偷跑出來,去私人開的小診所里買了兩瓶感冒和止咳藥,并每天都監督他服藥。一個星期左右,我買的藥全都服完了,但志剛的身體卻絲毫不見好轉。當我偷著去買了更多的藥回來時,志剛卻莫名其妙地和我發了一通脾氣。在我的記憶里,他從來沒有這樣暴躁過,盡管他隨后就向我表示了歉意,但我還是委屈地哭了。志剛說,我們,掙錢不容易,我的病過幾天就挺過去了,你花這么多錢買藥,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攢夠回家的錢……
正當我為他的冷漠和暴躁感到不解和委屈時,謎底卻在不經意間揭開。
2006年10月9日晚飯后,我去洗衣服,看到志剛的外衣有些臟了,便讓他脫下來,我一邊掏著他的口袋一邊向外走,志剛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從后面追了上來,但已經晚了,一張白紙讓我在瞬間失去了知覺,那是一張醫院的診斷書:肺癌晚期。
半個月后表哥來了一次,問志剛怎么這么長時間沒有去上班,當得知志剛得了肺癌后,他丟下一句“在這兒可不能得這種病啊”便走了。
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人情如紙,境遇如冰!除了哭泣我好像什么也不會了,然而,淚水澆灌不了生命。志剛在彌留之際說了這樣的一段話:我們不該偷渡來韓國,現在我們是受了傷并被關在籠中的鳥,即使籠門打開,我們又能飛向哪里呢?
2007年1月2日,這是志剛留下的最后的聲音。
2007年3月3日,剛上班我便被老板叫去辦公室,說我偷了客人的東西,并要我賠償,緊接著高利貸公司的人便來了,只是一個算不上高明的圈套,但我卻無力抗辯,無力掙脫,老板似笑非笑地說,你不怕你的身份敗露,就去報警吧!
高利貸公司的錢我根本就不可能還清,再加上房租和日常的開支,我每天都絞盡腦汁想掙錢,我去找過表哥,他只借給了我10萬韓元(折合人民幣700元左右),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走投無路,我只有逃離了那家餐館,也就是說,我就此失去了我唯一的工作。
后來,我遇到了一個叫英兒的姑娘,她的境遇幾乎和我如出一轍,所不同的是,她在漢城沒有愛情,濃妝艷抹掩蓋不住的頹廢和麻木,讓人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她所從事的職業。英兒三言兩語就擺平了我所有底氣不足的理由,我跟她去了為人所不齒的地方。不管是他們逼我的,還是我自愿的,我想已經沒有什么區別了……
2007年12月3日,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一位客人臨走時不付錢,知道我是偷渡過來的,還搶了我的東西,正好英兒趕到,舉起一個花盆砸在了那人的腦袋上。十幾分鐘后,我們聽到了警笛聲。
2008年1月4日,我們被遣返回國,正是一派肅殺的季節,春天早已過去了,只是我沒有留意它曾經到來過。因為我只記得,在去年的春天,有一枚葉子便已經開始搖搖欲墜,并最終翩然飄落了枝頭,盡管那還不是落葉的季節。
(上海 雨佳 選自《現代生活報》2008年3月20日,蒼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