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論語》中可以看出,孔子雖然尊崇天道,但卻不輕言天道。所以,子貢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雖說是不輕言,但不等于不言。事實上,我們從《論語》中可以發現,子貢應該是曾經聽到過的,《論語·陽貨》中孔子曾對子貢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就是孔子對天道的描述。但孔子的天道思想究竟是什么呢?它包含有哪些內容呢?
從我目前所查到的資料中,多數對于孔子天道思想的考察往往都只是從天道本身出發,而且往往也僅限于天道本身的調查與研究,但實際上我認為,孔子的天道思想很多時候都并不是孤立的,而是與其他思想相連結的。下面我就談談《論語》中孔子提到的與天道有關的思想。
雖然孔子不輕言天道,但畢竟《論語》中充滿了天、天命等語辭,這些語辭能否與天道聯系在一起?春秋之際天有兩種基本含義:自然天空與神。周人完成天的神格化,同時意味著天被人格化的完成,因為神是人思想的投射,這種人神兼備的天是周人的一大文化創造,它不像殷人的帝那樣不可理喻。神的倫理化為天的多向度解釋留下了余地,孔子的天多重含義正表現出了這種特點。孔子的天多為超越人之上的神格力量,“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論語·泰伯》)這里的天具有自然天空的傾向,但自然天空并未對神格提出否定。從天“言”看,自然界也是帶有神格化的,而更多的時候,孔子的天具有意志、人格,“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子罕》)“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天生德于予,桓魎其如予何!”(《論語·述而》)“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論語·憲問》)由于孔子對命運之重視,所以他把天看成命運的主宰者,“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子罕》)這里看出,孔子的天是多向度的,它迂回于自然、人、神中間,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也因而具備解釋的靈活性。
孔子的天高于道,天構成了他闡發道的一大背景。孔子雖未對天道進行論述,但卻對天命給予了異常的關注:“五十而知天命”(《論語·為政》),“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論語·季氏》)這種態度含有宗教神的情感,卻沒有“天命靡常”的思想。天的構建是孔子賴以存在的依據,只要在情急中,孔子總是要抬出天來緩解自己的緊張情緒:“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論語·雍也》)“噫,天喪予,天喪予。”(《論語·先進》)呼天是情緒極致化的表現。由此可見,孔子之天是他行為活動的最后支撐點。
“志于道”是孔子的人生追求,不管這個道是外在的社會理想,還是內在的人生境界,都在人間活動。孔子這種對天對道的態度,預示了他不可能有非常成熟的天道論,只有在天道與王權這個背景上,才能在反面揣測孔子“天道”的可能含義。“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論語·述而》)“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似乎暗示文武周公之道就是天道。
孔子雖然重道,卻沒有把道論述得精辟透徹,也缺乏對道進行高度抽象的概括總結,而總是與具體的事物聯系一起,如“父之道”“君子之道”“小人之道”“先王之道”等。同樣,孔子雖然重視天,但沒有像周公那樣懷疑“天命靡常”“天不可信”。孔子在根本上拒絕對天的人為設定,也就談不上理性界定,只是在特定時候拿出天來為用。孔子從來沒有像周公那樣對天提出挑戰。周公對天的藐視有其已得天下的現實作為依據,而孔子對天的畢恭畢敬,是因為天是他精神的靠山,是他“克己復禮”的籌碼,因而孔子不可能對天進行大膽的探索。
但其實我認為孔子在天道論上的退卻,表明了另一種關懷,即關注現實問題。孔子甚至對任何彼岸世界都采取了緘默的態度,“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敬鬼神而遠之”(《論語·雍也》),“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將一切天道領域的問題束之高閣,對一切可能動搖王權的領地采取了回避。孔子對天道采取不輕易談及的態度,其實是以哲人的睿智完成了強烈的人文關懷,這種人文關懷主要體現在他對周公思想的創造性轉換上。
而且我們不難看出孔子在尊崇天道的同時,也把“天”進行了人格化模擬。他把天道循環周期節律的氣數與定數,對應于人類社會的變遷,將人類社會的變遷模擬為“天”的人格化意識的體現,并將其稱之謂“天命”。孔子還把“天命”與人性直接聯系起來,把人性中善良成分所構成的行為約束(“禮”)表述為“天命”對人的要求。孔子認為,人能做到“至誠”就符合天道法則,就能獲得“天命”,即“天之歷數在爾躬”(《論語·堯曰》);能處處做到“允執其中”(《論語·堯曰》),就是人道依從天道,就是遵從“天命”;能認知天道循環的法則與周期節律,認知“天命”對人類社會的規范要求(“禮”的內涵),就是知“天命”(“五十而知天命”)(《論語·為政》)。孔子還認為,人的先天本性是“天命”所賦予的,即:“天命之謂性”(《中庸》);人的先天本性指人類的共性。個人之間差距很小,但由于后天的環境不同,使個人對宇宙及生命的感知不同,加之私欲與所受環境影響及教育等的不同,使不同人形成了差別較大的不同思想意識(“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論語·陽貨》)。
話說回來,實際上我認為孔子對于天道輕易不談的態度,對其后的中國歷史影響甚遠,拒斥彼岸世界、關心現實生活、崇拜權威、迷信英雄、恭行務實的民族性格都可在孔子那里找到根據。孔子的這種態度表明,對待天道問題有多種可能,要么如道家那樣將天歸附于道,走向玄思與純粹批判的道路;要么是儒家高抬天的權威,以天來統攝道。總體說來,孔子這種天道的思想對于后世學者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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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漢大學文學院 人文科學試驗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