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15日,當我看到6月出版的《大家》將以往的封底詩畫版變成了商業廣告時,我便不再堅持了!連《大家》這樣的雜志都在商品經濟面前低下高貴的頭了,我還在堅守什么純凈的文學!”從1986年入伍至今,現在已是正團職干部的趙瓊更經歷了20幾年的文學創作生涯,有過激情、有過困惑。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筆者依然感受到他內心的矛盾,有著對文學發展的擔憂。他堅守著“面對人心,面對語言”為“逐日之途”上跋涉的手杖;但面對現實的經濟生存壓力,也會有身不由己的無奈。
80年代 溫飽下的精神創作
1988年,趙瓊所在的連隊里,很多戰友都要求轉業。“那時候,經濟開放剛剛搞活,所以家里有關系的都紛紛要求轉業回地方。”趙瓊笑說,“部隊上一個連長一個月的收入才60塊錢,外邊賣茶葉蛋的一天都能賺到30多塊錢。所以,那時候很多人都爭著轉業回家奔小康了!”
而此時服役兩年的趙瓊剛剛考上西安的軍隊士官學校,“就是轉成志愿兵,還能在部隊多呆上幾年。大家都去奔小康,我來守邊疆!”回憶當時的情景,趙瓊笑談到。“我沒有想過要轉業。1986年,我從山西運城夏縣農村出來當兵時,我們那里剛剛能吃飽飯。來到部隊后,感覺生活變得特別有意義。在這里不僅能夠學知識、學技術,還能進行我喜歡的文學創作。”
在中國新詩發展的歷程中,“80年代更被公認為詩歌的黃金時代。這段時期對于詩壇的文學創作者來說,是彌足美好、浪漫、幸福的歲月,也是中國新詩自1917年誕生以來最繁榮、開放、寬容、自由的詩歌經典時代。”沉浸在詩歌創作中的趙瓊,回憶當年的詩壇,依然有些沉醉。“這一時期不僅有如艾青、牛漢等‘歸來的詩人’不斷地創作出優秀的作品。還出現了‘新生代詩群’,有的稱作‘第三代詩’、‘后朦朧詩’、‘后現代詩’、‘后崛起’、‘當代實驗詩’等。這個詩群旗幟林立,主張多樣。有秉持知識分子立場寫作的詩人,其主要成員有王家新、孫文波等;有‘他們’文學社的韓東、于堅、朱文等;有“整體主義”的石光華、楊遠宏、歐陽江河等;有‘非非主義’的周倫佑梁曉明等;有‘莽漢主義’的胡冬、等;有西川、海子、駱一禾等北京大學的一群;還有一批卓有成就的女性詩人,如翟永明、陸憶敏等。”
“詩歌創作需要不斷的外界精神刺激,伴著那段改革開放所帶來的心理變化、不斷涌現的新事物、新現象,為創作者提供了豐富的創作題材,也成就了更多了創作者!”于是,趙瓊沒有被“轉業奔小康”的潮流所動,變成了身在軍營中的一位“吃軍糧卻靠寫字為生的不文不武之人”。用他的話說,常常呆想,睜只眼閉只眼地去審視生活:一只眼審美,一只眼審丑;審美的這只眼睛叫散文、也叫詩歌,審丑的這只眼睛叫雜文。于是,當時的趙瓊,寫了很多散文、詩歌,并發表在《遼寧日報》、《解放軍報》上,這亦給了他極大的創作熱情。
經歷1990年代文學貧瘠期
“那段時間很痛苦,常常都是耗盡心力寫完的稿件,最終只能付之一炬。”趙瓊回憶著90年代初的日子。89事件后,在當時的中國文化界興起“去中國化”的潮流。進入90年代之后,中國文學表現為一種無序、無主潮的時期。隨著市場經濟的全面展開,“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很多人都不再讀書看報了,下海經商成了社會時下人們的普遍追求。在軍隊中,也再次掀起了一股轉業潮。”趙瓊笑談,“大家又都開始想著奔小康了!當時我在中央廣播電臺發篇稿子的稿酬只有2元,在解放軍報發一篇稿子大概8元,這還是朋友們特別幫我申請到的最高稿酬。而發表作品也變得更加困難,因為當時的報紙大多都是4版、8版,版面本來有限,副刊文學版更是少得可憐。”不過,當時的趙瓊依然沒有離開部隊,在部隊里繼續著自己的文學創作。
“1991年路遙完成的《平凡的世界》對社會的關注意識與熱情反襯出當前文學對現實的淡漠和激情的匱乏。因為自80年代后期起,現實關注精神就退出了文學舞臺的主流(除了張平和周梅森等人的反腐作品。盡管這些作品有自己的不足,但它們的現實關注熱情還是有其積極意義)。此后,隨著商業文化的沖擊,文學越來越走向個人和自我,卻失去了文學最根本的對人的關注。90年代文學日益被社會所遺忘。”而此刻,面對浮躁的現實環境氛圍及文壇的低落,趙瓊在創作的道路上亦走入自己的迷茫期。
1993年,賈平凹的《廢都》在中國當代文壇引發了一場地震。《廢都》出版時是兩個印刷廠同時印的,一家印了25萬冊,一家印了20萬冊,正規渠道就將近50萬冊。書一出來,便掀起購書狂潮,好多外省的書商開著車,帶著押車的,現錢去買。“當時是文化貧瘠期,《廢都》順應了時代潮流,抓住了某種歷史情緒、歷史意識。同時,這本書也迎合了社會上不同層次讀者的口味,雖然從1994年這本書被禁很多年,但帶給文學界更多的思索與討論。”在趙瓊心中,《廢都》開創的文學地位是無可匹敵的,也讓當時困惑的他看到了希望。
在90年代后期,一種做工精美的文學名著包裝盒忽然流行開來,當時人們稱其為裝飾書。“在很多商人眼中,文化依然是崇高的。那時很多下海經商富起來的人,雖然有了錢,但感覺還需要文化的包裝來提升個人身價。于是,最初的時候,一種包裝精美的裝飾書成為很多富人家中的擺設。”趙瓊說,“流行一陣后,很多人覺得這種形式化不足以提升自己的文化地位,于是市面上便出現了‘御用文人’,富商們在出版文化界有了署名。”
對于當時文化圈的很多人來說,選擇的路也許只有兩條:要么甘當“寫手”,獲得豐厚的經濟回報;要么繼續堅持自己的文學創作,過著清貧的生活。如果拋開這兩種選擇,那么只有跳出文化圈去另謀生路……“所以當時很困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更不知道未來會怎樣!”視文學創作為生命的趙瓊最初選擇了默默堅守。
放棄與收獲
1998年,在市場經濟發展的推動下,中國報業市場也迎來了厚報時代。從以往的4版、8版拓展到24版、48版甚至到后來的100多版,報業生態圈內更增加了各種不同讀者定位的報紙。在人們歡呼“知識爆炸時代”到來的同時,商業利益驅使下的文學媚俗化也一并呈現。
1999年,對于趙瓊的文學創作來說是一個轉折點。就像前文提到的,當看到《大家》這樣以“唯雅”創刊的雜志都不免媚俗追求商業效益,“我干嘛還一個人苦苦堅守!”趙瓊笑稱,“以前我笑那些替別人撰文的人,是出賣靈魂的妓女,沒想到自己也不得不淪落了!”這種放棄,對于一個堅守文學陣地的創作者來說也許是痛苦的。“我們都年輕過,都有過為之付出過代價的幻想;但日子要過,太陽還要溫暖我們以后每一個日子!”趙瓊在給友人信中的這句話,也許最能說明當時的心境。
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趙瓊,在自己的文學創作中亦有了自己的收獲。已經出版了6本包括小說、散文、詩歌的作品,“只可惜很多90年代寫的稿件全部燒毀了,其實有很多不錯的作品,但現在想再重寫已經不太可能。”
談到近年的文學發展,趙瓊感慨,“進入新世紀以來,文學和文壇的變化似乎越來越多:各種寫法多了,作品類別與印數增了,小說改編影視的多了,期刊的時尚味濃了,作家比過去多了,獲獎的作者多了,能留下來的作品卻少了……文學創作的個性化越來越突出,一些新派作家辛辣大膽的做派吸引了更多人的眼球,如王朔、及80年后為代表的郭敬明、韓寒。”
趙瓊不無擔憂的談到,“現在純文學的刊物生存越來越難了,《詩刊》是代表中國詩歌藝術最高水平的詩歌類刊物,在純文學刊物特別是詩歌刊物中,幾近世界最高水平;而基于資金壓力,難以為繼,不得不放下架子為贊助的商人‘潤色’詩作。再就是《人民文學》,這本代表中國當代文學最高水準、發行量最多時達100多萬冊、在中國最具權威、影響最大的文學期刊,如今不僅風光不在,也不得不面對生存問題。”趙瓊痛心地談到,“文學刊物不再神圣的時候,便沒有了文學。”
趙瓊,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中國世界華人作家藝術家協會會員。現在空軍某部工作。
人物述評:
趙瓊自稱其是“吃軍糧卻靠寫字為生的不文不武之人”。因為自幼出身貧苦,所以入伍后很珍視軍隊中的創作大環境。在軍營中,曾經歷兩次“奔小康”的退伍潮,而樂于文學創作的他,曾“高傲”的埋頭創作,雖然也有過困惑,而堅守純粹的文學創作成為他當初的選擇。不過,隨著商業經濟的不斷滲入,面對現實的生活壓力,甚至說找到了自己放棄堅守的突破口——“《大家》雜志都低下高貴的頭了!”他亦開始了商業創作。
2005年5月,筆者去外地的一次采訪中,與趙瓊結識,而那次外出對他而言亦是一次具有經濟創收的出行。其間,在大家的聊天中,趙瓊談到《廢都》對當代文學創作具有不可顛覆的文學價值時,當地某雜志主編就此問題與趙瓊爭論的甚是激烈。作為旁觀者,只記得趙瓊忽然不去和那位主編探討了,而是講起了“魚翅不是粉條”的笑話。在場眾人聽后,都不免大笑起來。而轉瞬間,那位主編一臉羞愧,再不做聲。那次的接觸,讓筆者深深地感受到其幽默間不乏文人的傲骨之氣。
而此次的采訪,談話間,他依然不乏幽默地談論著自身的年輕時的激情、理想,甚至毫無避諱地談到自己的“淪落”——開始為了商業利益幫別人潤作。而談到文學的發展未來,他又開始變得激憤,談論間,更亦能感受到其內心對中國現代文學發展的憂慮與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