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筷子愛上法國面包

在法語中，長棍面包和筷子都叫做ＢＡＧＵＥＴＴＥ，只不過一個是單數一個是復數。

他開始習慣用筷子，而我也漸漸不再討厭長棍面包。盡管我們都固守著自己的原則，然而愛的意義就在于分享與接納。

浪漫的事

第一次聽我和朱利安談戀愛的人都會羨慕地說，法國人好浪漫的呦。

是的，在文藝片熏陶下成長起來的法國人非常浪漫，說甜言蜜語就和我們小時候背古詩詞似的，一套一套完全不帶啰嗦。

某天朱利安發現我會做蛋炒飯，感動地說，你真是一顆深海珍珠呀。我問他，為啥是珍珠?他說，因為珍貴呀!

作為浪漫之都的大好青年，他在相處之初很想弄些花樣出來。比如某日辛辛苦苦寫了古體詩歌送我，大意是說一朵脆弱的花在風中開放，他愿意變成葉子守護著花。他難以掩飾得意之情地問我：“你覺得我這個詩寫得好嗎?”我點頭。他又問：“那你是一朵花嗎?”我繼續點頭。他接著問：“那你覺得你是什么花?”我想了想，想到我愛吃的白菜，就如實回答：“我認為我是白菜花，但是由于你不認識白菜，就拿菜花代替吧。”

所以說，不是他不懂浪漫，而是遇到我這個實際的人浪漫不起來。又比如，第一次演習法國原產Ｋｉｓｓ的時候，因為他的鼻子太高難免校不準，我馬上笑場，弄得他十分郁悶。

當朱利安在長時間的相處中認清了我偽淑女的外表下有一顆樸實的心靈，于是他便褪去了浪漫的外衣——看看，現在都送盆栽的小西紅柿代替鮮花，用灰頭土臉的煎餅代替燭光晚餐。而甜言蜜語早就沒有了，他經常追著我叫：“小胖妞站住，把巧克力交出來!”

有的時候，甜蜜的話語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看起來并非浪漫的事，也會漸漸變得浪漫起來。在法國租房子大多數是需要擔保人的，有一次他給我的房子寫擔保信，用的就是當初寫情書的鋼筆。我傷感地對他說，你都好久沒有給我寫情書了。他卻指著擔保信說，這不就是情書嗎?這是一個受法律保護的文件，就是承認我會對你負責任的。

我想，我們之間的浪漫，就是和他在一起永遠不會感覺到被忽視，在朋友或者長輩面前十指相扣長時間看著對方，也不會覺得尷尬。在法國，在眾人面前表現恩愛是值得贊揚和祝福的事情。

事實上，真正的浪漫就是愛情，最浪漫的事情就是相守。而只有愛一個人才肯花心思讓她高興吧。

ＡＡ制

認識的一些戀人朋友在兩人生活中是ＡＡ制的，我在相處之初就有意識地用行為告訴他我反對ＡＡ制，比如一起出去吃飯一定要他付餞，過后我會買小禮物送他，但是不會和他在飯桌上拿出計算器來把總價除以二，以免讓我感到寒心和不信任。有一次他和我說起一個朋友一直不工作，是拿政府救濟金生活的。他說這很不好，如果我不工作他也會不高興的。我突然想到周星星電影里的經典場面，不就是男人對女人說“我養你呀”。我本來也不會不工作，但是他這種態度激怒了我，于是我和他大吵一架，并把問題上升到愛情觀等高度。后來他沉默了很久以后說：“我只是覺得人不該無所事事，如果你沒有工作我依然是愛你的呀。”

這種個體的獨立性也體現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比如說他做飯的時候我可以在旁邊打電話吃零食，他不會叫我去剝蒜洗菜什么的。同樣如果我洗碗時他也不會幫忙的。他總是覺得你既然開始了一件工作就要獨立完成。

實際上ＡＡ制有時候是很傷感情的，據說法國人由于離婚率高，大家從一開始就把經濟分開來是為了以后分開好算賬。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我覺得的確很悲觀。

他和他的朋友每周都會出去坐一坐，喝一杯。大家都是很自然地在結賬時各掏各的，哪怕只有一點兒錢也要對著賬單分清楚，現金、信用卡、支票、公司代金券同時支付一張賬單的情況屢見不鮮，從來沒有見過人搶著結賬的。可是他們如果真的從心里把某人當朋友，會請他來家里吃飯，那會是一頓精心準備了很久的盛宴。有一次我倆和我的幾個女性朋友去看演唱會，他出去買水，只買了兩瓶給我們兩個人。而當場只有他一個男生，我覺得挺尷尬的，就在后來問了他。他很奇怪地說，如果某人給大家都付了賬，那別人就有心理壓力了，下一次不知道該不該叫他一起出來玩，如果出來了呢，又不知道是任憑他繼續付賬還是應該幫他付賬，久而久之肯定付賬的人變成一個奇怪的沒有朋友的人了。

我在回國度假的時候，被幾個好朋友叫出去吃飯，每次都是她們的男朋友自然而然搶先付賬，其他女孩也都欣然接受，只有我在后面東張西望看有沒有人拿賬單來算一算，后來暗自覺得好笑。

由于政府福利好，大多數的法國青年都沒有存錢的概念。相處一段時間以后他把工資的一半另開了賬戶存起來，說是為了我們將來的家。他還是不會負擔我的生活，但他愿意建立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等我一起生活。

讓文化差異見鬼去吧

遇到朱利安以前我一直認為自己不會愛上異國的人。

我們都很倔強，一些根深蒂固的、隱藏在生命根基里的差異不時地碰撞著。有時候是閃亮的鉆石，有時候卻是傷口。

比如我們一起去看他生病的朋友，他坐著不動請病人給我們做飯，我看不過去幫忙卻被他批評。他說，朋友已經夠難過的了，他不愿意別人把他當病人的。

又比如出去買東西，如果裝了四個袋子他一定會自己拿兩個把其他兩個給我拎；我不理解他和同事喝咖啡，幾塊錢都要ＡＡ制，他也不能理解我為什么用很長時間勸朋友和三心二意的男朋友分手。

婦女獨立運動以后的法國人早就不敢看低女性，他們把沒有優待當作是尊重和平等。這里的愛情沒有依附和被依附，愛上一個人不等于找到了避風港。更多的是男方與女方兩個人站在共同的高度互相欣賞。

我并不很堅強，時常會在灰心的時候想到分手。有一次我們吵得很厲害，在地鐵站我整理好情緒對他說：“你看，這并不是誰的錯，而是我們的習慣不同，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他沉默地看著我轉身去坐回程的車，終于一把拉住我。他發怒了，說：“你為什么對待問題這樣悲觀?一個星期里有六天我們都很相愛，只有一天在吵架，你為什么就覺得這段感情用不著再堅持了呢?”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那一刻我們都在心里大喊，讓文化差異見鬼去吧。

我有傳統思想的一面。在確定了彼此感情之后，我寫信給他，說結婚之前各自生活，婚后要回我的國家。他都一一說好。我問他：你怕嗎?你將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甚至語言也不通。他只是笑，搖頭。

他并不善言談，何況異國語言即使學得再好也還是如同隔了一層蠟，無法直抵心靈深處。然而這個大男孩的尊重與努力讓我認識了真正的愛情，那種沒有國界，可以拋棄一切攜手天涯的勇氣。

而我也在日記本里寫著，愛他，就要更勇敢些。

一起學習愛

生活漸漸從狂風驟雨走向平靜了，開始見彼此的家長并計劃未來。我們都在學習著走向對方的生活。實際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思想的國度，即使不是異國戀情，真正容納對方都需要很長時間去學習。

歐洲的女孩子都是從小就在冬天穿著短裙進行戶外活動的，又吃著沙拉牛排這些堅硬的東西長大。而我們是由多少湯湯水水滋養長大的，體質自然和她們不一樣。朱利安從前也有過幾個女朋友，對于女孩子自然不是不懂。可他從來不知道每個月特殊的幾天我們不能碰涼水，天冷的時候一定要穿襪子之類的事情。對于這些不太好意思當面說的，我們采取書寫的方式。我們寫在共同的博客上，標題就是類似：昨天你肯定錯了，或者：這件事情你要改的。

如果下雨天我們只有一把傘，他還是寧愿堅持一人打一半，可是會把自己的衣服給我穿。在一開始相處的時候我總是因為這些做法有些許不舒服，漸漸地也就習慣了他表達愛的方式。

我們都在心里越來越清楚對方的缺點，給對方多一些容忍與疼愛。他對朋友這樣介紹我：“我女朋友是個小孩子，不要欺負她，她會哭；不要對她說假話，她會相信；不要和她講道理，只要讓著她，就好了。”

相愛，不止是一味地給予和照顧，更多的是分享。

（選自《女友·國際》２００８年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