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坦大腦里的囊腫
當未來的歷史學家試圖確定腦神經科學從何時開始影響和改變著美國的法律時,他們想到的會是上世紀90年代一件不太引人注目的案子。65歲的廣告經理溫斯坦被控扼死了妻子芭芭拉,為掩蓋罪行事后又將尸體從12層樓窗戶扔下,企圖造成自殺假象。在庭審中,溫斯坦的辯護律師提出他的當事人有精神上的缺陷,不能為他的行為負責,他的顱內蛛網膜里有一個異常的囊腫。
一開始法庭對此不予認可,當時,法官理查德·卡拉瑟斯宣布:溫斯坦的律師可以告知陪審團,腦掃描結果顯示溫斯坦腦中有囊腫,但法庭不能對陪審團說囊腫與他的暴力行為之間存在著一定的聯系,法官擔心這樣的說法有可能對陪審團產生影響。11天后,陪審團一致同意,如果溫斯坦認罪服罪,可換取對他謀殺罪減輕處罰的決定。
溫斯坦案件后,作為證人的法醫心理學者丹尼爾·馬特爾聲名鵲起,越來越多的人請他出庭作證,為此他開設了一項名為“法醫神經系統科學”的咨詢業務,控辯雙方都會雇用他出庭。
在這些案件中,腦神經科學方面的一些舉證被法庭認可,包括從腦部腫瘤到電腦游戲中暴力傾向對青少年攻擊行為的影響等。但馬特爾指出,只有在那些涉及死刑的起訴案件中,腦神經系統科學的證據才真正對美國的司法系統產生根本性的影響。在此影響下,律師們照例總要提出對被告進行腦掃描檢查,稱腦神經系統的損傷會影響他們當事人的自控能力。雖然法庭一般對這樣的舉證不予認可,但在死罪判決中被告卻往往會得到從輕處理。
法律領域中的新興前沿科學
在美國,“神經法律學”的影響正在日益增長。在一些案件中,由于神經系統科學方面的舉證,陪審團對犯罪嫌疑人做出終生監禁而不是死刑的判決。法庭在一些刑事案件中,也開始認可了某些腦損傷的證據,謀刺里根總統的小約翰·欣克利以精神錯亂獲判無罪便是一例。法學教授卡特·斯尼德在為政府起草的一份文件中,提到了生物倫理學方面和神經系統科學方面的證據對刑法的影響,他總結道,神經系統影像證據的可靠性雖然還在兩可之間,但“案件中此類證據出現的數量之大卻是驚人的”,并且毫無疑問還將繼續增長。
神經法律學的支持者認為,腦神經系統科學的證據不僅在認定有罪與否和判決量刑方面,而且在測謊技術、法律公正以及對未來犯罪行為的預測方面,都將產生重大影響。與此同時,持懷疑論者卻擔心,作為高級“讀心術”的腦掃描技術的使用,是否會侵犯到人們的隱私和精神上的自由。
范德比爾特大學法律和生物學教授歐文·瓊斯是神經法律學最熱忱的支持者之一,他和一些杰出的神經科學家和法律學教授一起,希望能在更廣泛的范圍內進行研究和探討,比如:實施性侵犯和暴力行為的青少年的大腦活動和大腦形態是否與常人不同?聲稱感受被鞭打樣痛苦患者的大腦掃描圖像是否與慢性頸痛患者相似等等。瓊斯說:“這是法律領域內新的前沿科學,我們正在窺探大腦這個黑匣子,要了解大腦實際上是如何在運作的,在大腦最隱蔽的角落里,有著我們最隱秘的思想和最隱秘的反應。法律不可避免地要做出抉擇,如何迎接這一新技術的到來。”
影響暴力犯罪行為的到底是大腦還是人的理智?美國刑事法庭對大腦異常者的從輕判罰,讓人們對犯罪行為到底由何影響而產生,法律該如何面對全新的腦神經科學等問題進行了全新的思考。
“西蒙斯案”的里程碑作用
隨著核磁共振的研究成果越來越普遍地應用于法庭審理以及法官和陪審團的判決中,迫切需要在所謂的“正常”與“非正常”大腦之間劃出一些新的分界標準來,但是這是非常困難的。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心理學教授魯賓·吉爾專攻這一領域,他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做專家證人,當時有位同事請他幫忙為鮑比·喬·朗系列強奸殺人犯辯護,此人被稱為“分類廣告強奸者”,他與在報紙上登載分類廣告銷售家用物品的女性聯系,然后強奸并殺害她們。此人在坦帕市犯下了至少9宗謀殺案后被判處死刑。
吉爾作為美國在大腦掃描術方面的權威專家被邀請以該技術對犯人進行鑒定,吉爾證實,朗曾在一次摩托車事故后昏迷,他的大腦扁桃體嚴重受損,從那次昏迷醒來后他就犯下了第一宗強奸案。
吉爾說:“我并不認為我的證詞對案件的審理會有重大的影響。”朗至今仍在申請上訴。吉爾已經為20宗死刑案件做了專家證人。他在法庭宣誓書的書面陳述中寫道,青少年不如成年人那樣能夠理性地控制自己的沖動情緒,前額葉皮層的神經細胞要到20多歲才能完全發育成熟,這一觀點日益得到了有關科學證據的支持。美國的羅珀訴西蒙斯案是一個起著里程碑作用的案件,2005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對此案的裁決中指出,禁止對不滿18歲的未成年人判處死刑,而對未成年人大腦和行為的研究在這個決定的產生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神經法律學的未來前景
加利福尼亞大學心理學教授邁克爾·加扎尼加指出,在未來10年里,神經科學家將能分辨人們為自己的行為作證與為他們所看到的事情作證時在大腦神經系統上的差別。他說:“如果你殺害了某個人,你會有一個程序上的記憶。而如果我只是站在一邊看見你殺人,那么我只有一種事件記憶,而這兩種記憶存在于大腦的不同部位。”即使不對證人的大腦進行掃描,神經系統科學也能引導法官和陪審團得出結論,因為這兩種記憶是在大腦的不同部位進行處理的,它們的可靠性程度也不相同。
更久遠的未來,這一學科的前景可能接近于科幻小說里的情節,到那時,我們有可能將記憶下載。斯坦福大學法律教授漢克·格里利寫道:“我們甚至可以想象這樣一種技術,它能‘讀出’證人的記憶,當神經元活動時,能對其進行截獲和破譯,并直接翻譯成聲音、文本或錄像。”格里利承認,在此基礎上產生的測謊技術和記憶存取技術將對我們的思想自由提出嚴重的挑戰,將對現有的根據行為而不是根據想法來評定法律責任的原則提出挑戰。
賓夕法尼亞醫學院的保羅·魯特·沃爾普預期,未來神經系統科學預測技術將走出法庭,進入到公民生活的各個領域內。他說:“未來我們會不會將大腦掃描技術應用于學校里的學童呢?因為我們發現某些大腦功能或者大腦形態將能預示某個孩子可能相當聰明。航空航天局篩選宇航員時,可通過大腦掃描挑選空間感極強的人。”沃爾普還說,大腦影像掃描技術在未來還可應用于讓養父母決定某個孩子是否值得他們收養,或者用來確定想要收養孩子的某個人是否能夠成為合格的養父母。比如,吸毒者會在大腦里留下可以分辨的痕跡,未來的研究還有可能發現大腦中與教養和愛心相應的部位。
未來的警方是否會得到搜索某人大腦的“搜查證”?未來我們能像保護住宅一樣保護我們的大腦隱私嗎?未來的法庭對犯罪嫌疑人的大腦記憶測試是否能夠用來確定他們是某個犯罪團伙的成員呢?未來的法律是否會根據人們的想法而不是行為來實施懲罰?最終,這些問題的答案不是來自于實驗室,而是要由法庭和立法機構來回答,換言之,必須由我們自己來回答。
(摘自《民主與法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