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20年前,龍應臺擎著一把“野火”闖入了人們的視野。人們看到的是一個毫不留情的言者,一個冷峻的批判者,一個咄咄逼人的斗士。她的書在華文世界掀起了一股“龍卷風”。然而,作為一個女人,在她的身上同時也有溫柔的一面,有作為母親的溫和乃至脆弱。
臺南漁村小姑娘,燒起華人文壇熊熊“野火”
1952年龍應臺出生在臺灣高雄縣大寮鄉。那片漁村可以望見大海。她在那里讀完了小學。龍應臺的童年時代正是臺灣經濟蕭條的年代,她的家和無數外省移民家庭一樣品嘗了貧窮的滋味。在她的記憶里,母親經常從工廠里拿回來尼龍線編織漁網,不眠不休10來天工夫,手指磨破出血,才能領回80元錢。而她的父親為了給她籌措學費而到鄰居家四處借錢。
念臺南女中時,龍應臺就開始顯露出與眾不同的思想特質。她對學校的功課不怎么在意,老是在前10名左右徘徊,卻花很多空余時間去看羅素、尼采的哲學書,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不過非常用心。
1969年,l7歲的龍應臺進入臺南成功大學外文系就讀;畢業后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到新竹交通大學擔任助教。交通大學的校訓是“知新致遠,崇實篤行”,這與成功大學“窮理致知”的校訓一起對年輕的龍應臺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使她堅定了從事文學研究的信念。
1975年9月,龍應臺留學美國,攻讀英美文學,她在堪薩斯州立大學英文系獲得博士學位之后,留在紐約市立大學及梅西大學英文系擔任教職。龍應臺后來回憶說,在美國念書時愛默生對她的影響至為深刻,她至今還記得半夜讀書,讀到他的一句話“你的句子應該像從地里挖出來的蒲公英,根很長,粘著泥土,還是濕的”,正因為這句話,我們今天所讀到的龍應臺的文字都觸手可及,毫不艱深晦澀。
時間撥回到1984年11月的一天晚上,因為實在不能忍受熒光屏上一位女“立法委員”自私自滿的談話,龍應臺一口氣寫下《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投給《中國時報》,自此一發而不可收。
1985年,由這些雜文結集出版的《野火集》在當時風靡整個臺灣,被譽為“時代的刻痕”,在很短的時間內重印多次。龍應臺的名字家喻戶曉,“野火”一詞也成為80年代臺灣人共同記憶中的一個印記。她的文章就如一把燎原的野火,點燃臺灣社會存在已久的陳痾,也為臺灣社會提供了一個反思的空間。
當時有人批評龍應臺是在丑化中國,丑化中國人,丑化臺灣的社會,更有甚者說她滿紙酸溜溜、臟兮兮、惡狠狠、火辣辣。熱烈的掌聲與兇猛的罵聲,這一深具涵義的社會現象,更加凸現了龍應臺雜文強烈的現實意義。龍應臺以她那銳利的辭鋒、靈轉的文字、縝密的思慮,悍然無畏地揭開社會中的種種病象,讓血淋淋的事實逼迫我們去自剖,去反省。她坦率承認《野火集》“很苦很猛”,這只是一個社會批評,“一個不戴面具不裹糖衣的社會批評”,“因為我不喜歡糖衣,更不耐煩戴著面具看事情,談問題”,她希望自己的批評“是不受傳統跟規范的拘束,超越出來的”,“‘野’取其不受拘束,‘火’取其熱烈”。這也正是龍應臺雜文風靡臺灣的根本緣由。
《野火集》在出版一個月內就銷售5萬多本,到現在已重印高達100多版,在臺灣每100人中就擁有一冊。《野火集》還在當年被評選為“年度最具影響的書”。雜志評她為“1985年文化界風云人物”。
旅歐19載,鑄就知識分子獨立人文精神
“有一只烏鴉,為了混進雪白的鴿群,將自己的羽毛涂白,但白里透黑,被鴿子趕了出去;回到鴉巢,因為黑里透白,又被烏鴉驅逐。”在1985年8月轉任淡江大學美國研究所一年以后,次年8月,龍應臺遠赴歐洲,和丈夫以及剛剛出生的兒子旅居瑞士蘇黎世。正當面臨人生和事業的一個高峰的時候,龍應臺選擇了飄然遠去。她描述旅歐心路的情懷中,幾多無奈,幾多感慨。
在龍應臺寫作《野火集》的時候,她那位外籍的先生曾調侃她:“你的職業不是教授、作家,而是中國。”對本土問題狂熱的關切,到了她寫作《人在歐洲》時,轉換成了對于民族主義與世界公民關系的探尋和反思。某些過去的偏失和缺欠,也獲得了匡正和彌補。當然,她并沒有、也不可能放棄對臺灣的關切,但立足點更高了,視野更寬了,龍應臺自己回憶說,“從《野火集》到《人在歐洲》,我好像翻過了一座山,站在另一個山頭上,遠看來時路,臺灣隱隱在路的起點。”
1988年底,龍應臺作為第一個臺灣女記者,應前蘇聯政府邀請,赴莫斯科訪問了10天。此次訪問進一步拓寬了她內心中關于歷史和文化命運的思考。這一點在其《百年思索》中有較完整的呈現。在這里除了延續她一貫敏銳的觀察之外,也蘊含了歷史的滄桑與無奈。龍應臺的文章也從犀利的批判轉為同情的了解。
同時,在這個價值重估的時代,龍應臺不但深入思索歷史問題,也學習閱讀中國古典文獻,關懷的視角從臺灣到西方,并及于中國大陸,造就了一個知識分子獨立的批判精神。
旅居海外的19年里,尤其是1996年以后,龍應臺不斷在歐洲報刊上發表作品,向歐洲讀者呈現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見解,頗受世人注目。
款款母子情,我的安德烈和飛飛
龍應臺似乎一直都生存于兩極當中,而且這兩極在她身上如此融洽,她的“大男人”與“小女子”,她的憂國憂民與注重家庭,她怒發沖冠的《野火集》與育兒日記般瑣碎的《孩子,你慢慢來》,她于《野火集》在臺灣掀起大風大浪時卻悄然離臺到歐洲育兒,營造自己的安樂窩。
龍應臺說,“我在寫《野火集》時,也在寫另一本書《孩子,你慢慢來》,這兩本書,一本像刀劍,一本像溫柔的羽毛,可是它們的核心東西是對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深切的愛,還是一樣的東西。”
讀者了解龍應臺的溫柔母愛,大都是從她《孩子,你慢慢來》這本書里體驗到的。也是這本書,讓讀者認識了她的兩個兒子安德烈和飛力普,閱讀到“安安’、“飛飛”的成長歷程。
安德烈14歲那年,龍應臺離開德國回到臺灣;而當她結束臺北市政府的工作,母子倆重逢時,安德烈已是一個18歲的青年:身高184公分,有了自己的駕照,可以出入酒吧,還是高校的一名學生。此時,在龍應臺的眼里,安德烈“透著一種獨立的距離……有一點‘冷’地看著你”。他變成一個讓龍應臺“不認識的人”了,兩代之間仿佛無話可談。“我極不適應。我可愛的安安,哪里去了?”龍應臺驚慌、焦慮地發出了感嘆。
2003年,就連幼子飛力普也認為她應該繼續為社會效力,但龍應臺還是毅然決定離開政府部門,來到香港大學當一名客座教授。離開臺灣,龍應臺說是為了重拾屬于自己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她要重新認識兩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
“當初我沒想到要出書,也沒想到有沒有讀者,我只有一個念頭:透過這個方式,我或許可以進入一個18歲青年的內心世界”,龍應臺說。于是,她和安德烈開啟了3年6個月的書信來往。書信中,雙方時有針鋒相對,甚至彼此的嘲弄,也有午夜的交心,以及知性的辯論。將近10萬字的36封家書,再加上兩人的網上對談、電子郵件和越洋電話,結集成《親愛的安德烈》一書。從此,母子對話、現代家書,不回避問題,不假裝溫情。兩人的代溝、中西文化的碰撞、寬容與原則、慈母的威嚴與孩兒的平等訴求,串起了一個個嚴肅而又感性的話題。在安德烈眼中,龍應臺并不是一個著名的作家,而是一個與天下所有母親無異的母親,溫和,關愛,瑣碎,甚至有點嘮叨。
龍應臺也意識到兩人的差異,“他把寫作當作‘玩’,我把寫作當‘事’。我們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也出現對比:他有三分玩世不恭,二分黑色幽默,五分的認真,我有八分的認真,二分的知性懷疑。他對我嘲笑有加,我對他認真研究。”母親角色讓龍應臺對兒子心存關愛、呵護甚至“操控”,但作為一名知識分子,龍應臺又時刻提醒自己,孩子已成年,有行動的自由。
這就是龍應臺,這是一個完整的立體的龍應臺,她是20年前燒起“野火”的龍應臺,是人在歐洲的獨立知識分子龍應臺,是首任“文化局長”龍應臺,是母親龍應臺,是你崇拜的龍應臺,是你喜愛的龍應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