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電話

某辦是個小單位，半局級，幾個辦公室，共用一個號碼，每個辦公室均安裝一部可打可接的電話。小方沒進來時，接電話是小孫的專利；小方來了，小孫也便“退居二線”了，把這項光榮的任務擊鼓傳花似的交給了小方。論年齡，小方比小孫還大一歲，但機關的潛規則是論資排輩，先進山門為長老。好在單位是個清水衙門，公務電話并不多，小方要接的差不多都是私人電話。剛考上公務員的小方，腿腳勤快，聞風而動，所有來電，他都會在第一時間接聽，及時到所要接的辦公室傳呼接電話的對象，從未發生耽擱怠慢的情況。大家感到小方比小孫接轉電話，效率明顯提高，兵當三年滑嘛。小方呢，樂此不疲，年輕人，好動，辦公室坐久了，難受，接電話，給他提供了活動筋骨的機會。

這天，接連有幾個電話打進來，幾個辦公室同時響鈴，形成共鳴，煞是熱鬧，卻沒有人接聽，也不見小方傳呼。大家都是老機關，歷練了對電話充耳不聞的功夫。誰接了，誰就得傳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大家心照不宣，電話是有人接的，何必皇帝把太監事做了，接成了習慣，反而亂了秩序；更重要的是接轉電話，就等于沒面子沒身份沒資歷，辦里除了小孫、小方是辦事員，就是主任副主任，其余三位，大小也是享受副科級的副主任科員，誰也沒有義務為別人服務，雖然，接轉電話，舉手之勞。

電話又來了，頑強地響著，惹得正在讀報的張主任心煩意亂，今天怎么反常，莫不是小方上廁所，還是……老虎也有打盹時嘛。他是領導，別人可以對來電置若罔聞，作為負責人，張主任就坐不住了。張主任皺了皺眉，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欲接，又縮回手，丟下報紙，踱到隔壁的小孫辦公室。小孫正在上網。張主任停了足足十秒鐘，小孫才回過神來，見張主任站在他身后，以為有事吩咐，麻利地欠起身。張主任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地示意他坐下，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小方在不在辦公室。張主任這是一箭雙雕，言下之意小孫領悟，小方若不在辦公室，這個電話，你小孫應該當仁不讓地接啊，豈能無動于衷?小孫忙說小方在辦公室，這樣，就把自己的責任輕易推脫了。張主任踅身徑直去了小方辦公室。張主任探了探頭，見小方趴在桌上專心致志看一本雜志。張主任臉上風云突變，沒好氣地說：“小方，你在辦公室啊，我還以為你上廁所了!”小方忙不迭地問張主任有啥事。張主任有些惱怒，這不是明知故問，他用手很有力度地戳了一下電話。小方臉一紅，囁嚅著解釋：“我知道，是小孫家小劉的電話。他們鬧矛盾。小孫把手機關了。小劉不屈不撓地打。小孫打了招呼，不讓我接。”張主任這才點點頭，舌頭拐了個彎，和顏悅色地提醒說：“你看看是小孫的電話嗎?”小方將腦袋湊近來電顯示屏，哎呀，不是小孫對象的號碼，張皇失措地拾起話筒。小方問：“你哪里，我是某某辦的小方，哦，找張主任。”小方揚起頭，說：“張主任，您的電話。”張主任沒接小方遞過來的話筒，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知道是找我的。”

小方猛不丁怔了，張主任桌上的電話也有來電顯示，既然張主任清楚是找他的，為什么不接，還要移駕到他辦公室喊他?是不是張主任不愿接這個電話?有些可接可不接特別是那些找麻煩的電話，喊張主任接，張主任也采取回避。張主任曾對小方耳提面命，電話找他，一般先問對方有啥事，摸準了再喊他；摸不準的電話，小方就去喊張主任，張主任會先問是誰，然后決定是接還是不接，若是不愿接，小方會告訴對方，張主任開會或是出差去了。當領導，找的人多，大有大的難處，小方是理解的，自己成了緩沖區和擋箭牌，是在替領導分憂解難。小方拿著話筒，不知如何是好，他用征詢的目光，看著張主任，張主任說，別掛，我到我辦公室接。這個電話，張主任要接，只是不愿當著下屬面接，說不定有什么隱私呢。小方不假思索對著話筒說了句公式化的話：“你等著，我這就去喊張主任接。”張主任聞言，滿意地回到自己辦公室。

小方并未放下話筒，出于好奇，屏聲斂氣，偷聽。

“哎呀，我的大主任，你好難找，千呼萬喚始出來啊。我打了兩次，你才……”

“你的電話，我敢怠慢?剛才辦公室干事上廁所了。”

“還是你們當領導強，什么事都有干事代勞。”

“別逗了，這接電話，總得要我親自接吧?哈哈……你有什么事，請指示。”

“都快十一點了，還能有啥事，中午到聚仙樓‘開會’，請你務必重視。”

開會?這心照不宣的代詞，令小方啞然失笑。一剎那，小方茅塞頓開，張主任看到了這個老朋友的電話有意不接，不是冷落，而是為了顯派；張主任舍近求遠返回他的主任室接電話，是在尋找主任的狀態……侯門似海，這機關，一舉一動都潛伏著機關，耐人尋味，大有深意存焉!

小方愣愣地拿著話筒，沒想到張主任踱了過來。張主任問：“誰的電話?”小方措手不及，幸虧他腦筋急轉彎，佯裝捂緊話筒，悄聲說：“張主任，是找你的，氣勢洶洶，說是上訪，要找單位領導。我說你開會去了，他還在軟磨硬纏。”張主任欣賞地點點頭。小方松開捂著的手，煞有介事地對話筒說：“你有事向我反應吧……待領導回來，我再匯報……好，好，再見。”小方如釋重負地擱下電話。

張主任還等在那里，對小方說，你打個電話叫葉師傅把車子開出來，我出去辦個事。小方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正當他準備打電話，電話響了，是找張主任。小方看了一眼張主任，心領神會地搪塞道：“張主任開會去了。”不料，電話那頭十萬火急地說：“開會?……快通知你們張主任，糾風辦正在聚仙樓蹲守，‘會議’取消……”

（摘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