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權處分行為探析

摘要：我國《合同法》第51條關于無權處分行為的規定是在不承認物權行為理論的基本前提下制定的，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但也存在看一些不足而應予以完善。而物權行為理論的采用是解決無權處分問題，保護交易安全的最佳制度選擇，因此，完善我國無權處分行為立法應以物權行為理論為基礎。

關鍵詞：無權處分行為 立法態度物權行為理論

中圖分類號：D9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08)12－096－02

一、我國目前關于無權處分行為的立法態度

我國《合同法》第51條規定：“無處分權的人處分他人財產，經權利人追認或者無處分權的人訂立合同后取得處分權的，該合同有效。”這是我國民法對無權處分行為第一次做出規定。就該條規定的內容來說，其包含了無權處分合同在權利人追認后或者處分人訂立合同后取得處分權的法律效力問題。我國《民法通則》沒有關于無權處分行為的直接規定，對無權處分行為的解決主要依據《民法通則》第58條的規定。我國民法理論與實踐中一向是將無權處分行為作為違反強制性規定的無效民事法律行為處理的。《合同法》第51條的規定比起原來的《民法通則》將無權處分行為簡單地宣告無效的做法顯然是一個巨大進步，是完全符合市場經濟要求的。比較各國關于無權處分制度的規定，可以看出我國《合同法》第51條關于無權處分行為的規定是獨具特色的，也即與任何其他國家或者地區的規定有許多不同之處。通過對該條的分析，可以看出，《合同法》對無權處分行為的規定有如下的特點：

1、不承認物權行為理論是制定該條的基礎。在我國《民法通則》和《合同法》的立法中，是不承認物權行為理論的。我國對無權處分行為是在不承認物權行為理論的立法框架下規定的，這是分析《合同法》第51條的前提。在無權處分行為中，最核心的問題是無權處分行為是否會導致物權發生變動以及物權如何變動。從我國現行法制及立法趨勢來看。在物權變動問題上既未采取債權意思主義，也未采納物權形式主義，相反我國《合同法》在物權變動上傾向于采折衷觀點，即債權形式主義。而債權形式主義最主要的表現是將債權行為與物權行為合而為一，且債權形式主義是不承認物權行為理論的。依債權形式主義，物權因法律行為發生變動時，除當事人間須有債權合意(債權行為)外，僅須另外踐行登記或者交付的法定方式，即生物權變動的效力。

《合同法》第51條的立法者有意把負擔行為與處分行為合成一個法律行為，所以合同法上的無權處分合同應是指債權合同行為。因此，不區分債權行為與物權行為是該條規定的一個重要特征，即該條不承認物權行為理論的區分原則。即使從《合同法》的其他條文中也可以體現出《合同法》制定的這一特點。《合同法》第132條第1款做出與第51條之主旨相一致之規定：“出賣的標的物應當屬于出賣人所有或者出賣人有權處分。”對合同標的物所有權的轉移，《合同法》第133條規定：“標的物的所有權自標的物交付時起轉移，但法律另有規定或者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合同法》還在第150條和第151條規定了出賣人的瑕疵擔保責任及其適用的條件：“出賣人就交付的標的物負有保證第三人不得向買受人主張任何權利的義務，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即買受人訂立合同時知道或者應當知道第三人對買賣的標的物不享有權利的，出賣人不承擔權利瑕疵擔保責任。這些條文體現出的意思即是將無權處分人與買受人訂立合同的行為與其必須具有處分權聯系在一起。實際上，當事人簽定合同是不應該以具有處分權為前提條件的。《合同法》第51條并未區分債權行為和物權行為，而是把債權行為和物權行為作為一個民事法律行為一體把握。沒有了區分原則，也就沒有了無因性原則。據此認為，《合同法》第51條是以不承認物權行為理論為基礎的。

2、對無權處分行為涉及的法律問題沒有做出全面、統一的安排。我國《合同法》第51條對無權處分行為的法律效力做出了規定，這在無權處分制度上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無權處分行為的法律效力是很復雜的制度，它涉及到無權處分行為的效力狀態、物權變動以及對買受人利益的保護問題。而該條僅以很短的一句話就對其做出規定，顯現出該條文制定得很不成熟。該條規定了權利人追認情況下處分行為的法律效力，而沒有對權利人不予追認的情況做出規定即為其一表現。《合同法》在制定過程中，關于無權處分行為的法律關系如何處理，是一個爭議較多的問題，《合同法》第51條最后所采用的措辭或許也是多種意見沒有達成一致的結果。但《合同法》關于無權處分行為的規定的確留下了很多值得爭議的地方，如合同有效和合同背后的物權變動的關系問題、無權處分與善意取得的關系等，對這些問題均有待進一步研究。

3、對無權處分行為把握著一個方向，即盡可能使之有效。在《民法通則》中，對無權處分行為是作為無效的民事法律行為來處理的，其后在司法解釋中逐漸考慮到了對交易的第三人進行利益保護的問題。這是對民法所有權保護與交易安全之衡量與價值問題作深思熟慮之后做出的選擇。所有權之保護(靜的安全)與交易便捷(動的安全)這兩個利益必須妥協，方能兼顧。然而在二個利益不能并存時，為了社會整體經濟的發展，法律就會傾向于保護財產的動的安全，即鼓勵交易。《合同法》第51條就體現了立法者的這種鼓勵交易的指導思想。該條規定體現了一個精神，即賦予了權利人以無限追認權，權利人可以行使追認權使無權處分行為有效。

二、《合同法》第51條關于無權處分行為規定的不足

盡管《合同法》第51條關于無權處分行為的規定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但由于理論上的不成熟，導致該條存在著如下的一些不足：

1、沒有揭示無權處分行為的內涵。由于“無權處分”是第一次出現在法條中，因此，應當對“無權處分”這個概念有一個明確的界定。但是該條文出現突兀，其中的關鍵詞“無權處分”意義不明確。此條文中“處分”的含義顯然已不同于日常生活用語之意義，其已轉變為專用之法律用語，應當有其特定的涵義。然而該條對此并未予以闡明，而卻直接引用，必致令人費解且易生歧義。

2、違背處理物權變動時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相區分的區分原則。我國的物權立法不論是采取債權意思主義，還是物權形式主義的物權變動模式，以物權變動與其原因行為相區分為基本原則，將合同的效力與合同的履行效果——物權變動分離開來應無疑義。這不僅是以區分債權和物權的不同性質并設置不同規則為基礎的民法體系的必然要求，也為中國的民事立法和司法實踐所確認。因此，我國雖未明確奉行物權形式主義的物權變動模式，但依然把以物權變動為目的的債權合同的成立和作為合同履行法律效果的物權變動本身視為兩個既相互關聯又相互獨立的法律事實。無論基于生活的邏輯，還是理論的邏輯，都只能是債權合同生效后，才發生合同的履行問題，也才有可能發生物權變動的法律效果。而《合同法》第51條卻有意地將二者合而為一，不僅有違民法理論，也與現實生活脫節。

3、與合同法的相對性原則相違背，無限擴大追認權的效力。《合同法》第51條所確立的由權利人行使追認權或者讓渡處分權給無權處分行為人，以確定無權處分合同效力的規則，致使將權利人的利益保護放在了首位卻忽略了交易第三人的合法權益，即把合同交易的“生死抉擇”權完全交由非合同當事人的權利人行使，并全由權利人之好惡所決。這種立法對維護交易秩序和安全而言極為不利。實際上，無權處分人和第三人之間的合同與權利人的追認并沒有必然的因果聯系。《合同法》第51條實際上是受了錯誤理論的指導，賦予了權利人的追認行為具有補正無權處分人和第三人所訂立的合同效力的功能，整體上使無權處分合同處于效力待定狀態，其結果必致為保全權利人的利益而以犧牲相對第三人的利益為代價。該條把權利人的追認作為無權處分行為人與買受人訂立的合同生效的條件，不僅破壞了合同的相對性原則，而且也違背了法律賦予的追認權的宗旨。加上該條并未規定權利人追認權行使的期限，使得合同的效力待定狀態成為了一個超時空的法律上的懸念。再則，該條沒有規定追認的形式。明示的追認自不待言。如果權利人知道無權處分人實施無權處分行為而沒有表示反對，則此默示形式是否發生法律效力，以及發生什么樣的效力，遂成問題值得一探。對這些問題《合同法》均未做出相應規定，不能不說是一缺憾。

4、條文內容過于簡略而不夠全面。由于無權處分行為的復雜性，導致我國民法學界對該理論存在著很大的爭議，這一方面是因為無權處分行為理論自身至為深邃而難以把握，另一方面是因為無權處分行為理論涉及的內容繁多而致。如《合同法》第51條只規定了無權處分人進行處分行為之后，權利人追認或者處分人事后取得處分權的，該合同有效；而對于權利人沒有追認或者處分人事后沒有取得處分權的，無權處分行為人與買受人訂立的合同的效力究應如何，《合同法》卻沒有做出規定。實際上，無權處分制度包含著諸如物權變動、買賣合同、對第三人利益的保護等許多問題。立法者之所以如此規定是因為對無權處分行為理論的研究尚不很成熟，對該理論的爭議也比較大而對大多數問題采取了回避的態度。《合同法》第51條雖然很簡潔，但卻留下了許多的不足與空白，給實踐帶來了許多的麻煩。

5、從結構上來說，也存在著明顯的不足。首先，條文過于簡單，導致多重解釋。無權處分人處分他人財物而訂立的合同，其效力究竟如何?對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釋。有人認為該合同為效力未定，需要權利人的追認來確定合同的效力；有人認為該合同在一般情況下為無效，在特定情況下才有效；還有人認為該合同在一般情況下應為有效，只不過若權利人不追認的話，無權處分為履行不能，處分人要向第三人承擔違約責任。以上這幾種解釋從法律邏輯的角度來說，均有其道理。然而這種解釋上的多樣性，導致了人們對同一法條的多重理解，也給法律實踐帶來了諸多麻煩。其次，條文規定過于籠統，缺乏縝密性，未充分考慮與其他法律規范之配合。無權處分問題是一個相當復雜的法律問題，需要眾多民事法律制度配合，進行體系化調整。而我國對無權處分的規定只此一個條文，且過于簡單而不細致。這種作法既導致了其和既定的某些民事制度發生沖突，如權利瑕疵擔保責任制度，又與我國將要制定之法律規定缺乏配合，如物權法上的善意取得制度等等。再次，與合同法的許多條文的規定相矛盾。最常提到的是其與涉及買賣合同的第150、151、152條的矛盾。合同法第150－152條是關于出賣人權利瑕疵擔保義務的規定。一旦認為，作為債權合同的出賣他人之物的買賣合同，在效力上屬于效力待定，便會在權利瑕疵擔保制度與無權處分行為制度之間產生根本性的矛盾。

三、完善我國無權處分行為立法應以物權行為理論為基礎

鑒于無權處分行為復雜而難以把握的特點，我們不能對《合同法》第5l條規定之不足太過指責，而應當遵循其確立的基本精神積極探索對無權處分行為制度進行完善的方法。筆者認為，《合同法》中關于無權處分行為立法的缺陷乃根源于不以物權行為理論建構無權處分行為中的交易安全保護機制。在現代民法中，贊成物權行為理論的學者們一般將其內容概括為三個方面，或者說三個原則：區分原則、形式主義原則和抽象性原則。以物權行為理論為基礎并結合其相關內容，上述缺陷可闡述為：因不區分債權行為(負擔行為)與物權行為(處分行為)而使債權契約效力待定以致破壞交易狀態的穩定；因不采納完全的公示原則而無法依據公示公信力保障第三人取得不動產和動產物權；因不采納抽象原則而使第三人在契約無效的情況下無法獲得救濟。

應當說，德國民法的物權行為理論是一個非常精致的體系，其涉及民法各編的內容。與其他相關理論相比，物權行為理論具有相對的理論優勢。首先，該理論符合民法理論概念清晰化、體系化的要求。物權行為理論將債權原因與物權原因區分開來，比將它們統一調整更能適合復雜的經濟生活的需要。該理論使得民法的體系更加清晰合理，極富邏輯性。正是因為接受了物權行為理論，《德國民法典》才避免了重犯《法國民法典》體系不清之弊。其次，該理論可以更好地維護交易安全。價值判斷或者利益衡量的標準應是人類社會經濟的理性和道德的理性。在通常情況下，經濟的理性和道德的理性具有同向性，二者能夠相輔相成。但是在某些情況下，兩者會出現沖突。在無權處分行為的處理中，就存在著這樣的沖突。此時，究竟是保護權利人的財產的靜的安全還是保護財產的動的安全，就成為無權處分制度所面臨的巨大問題。保護權利人的財產所有權不受非法的侵害，是道德的理性所追求的結果。但是在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的今天，片面追求財產的靜的安全，實際上對整個社會的發展是不利的。所以，筆者認為，對于調整民商活動以確保市場基礎地位的法律規范而言，經濟的理性無疑應作為價值判斷的首選標準。在無權處分行為中，經濟的理性主要體現為對動態交易安全的維護，對第三人利益的保護。而物權行為理論特別是其無因性理論切斷了危及交易安全的源頭，更好地維護了交易安全，體現了更高的經濟理性。在這一點上，是諸如善意取得等其他制度所無法與之比擬的。再次，該理論在舉證上簡潔明了，訴訟上經濟方便，能更好地促進物的流轉。由于物權行為理論無因性原則，買受人只須證明其與處分人之間有物權行為，即不動產登記或者動產的交付，就能取得該物上的權利，而無須再提出更多的證據。這對交易的第三人來說是很有利的，能夠更好地保護交易的安全，促進商品的流通。

實際上，物權行為理論的提出，對物權法以及整個民法的發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無權處分行為是民法學中距于債權法與物權法的結合點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對它的解決，物權行為理論的采用將起著很重要的作用。特別是無權處分行為涉及到民法中最重要的物權變動問題，而物權行為理論對物權變動來說，是個鑰匙。如果以物權行為理論為基礎，不但可以減少效力待定的交易種類、穩定交易狀態，還可以使第三人依據有效契約獲得救濟，更可以依據公示原則的效力保護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顯然，物權行為理論的采用無疑是解決無權處分問題，保護交易安全的最佳制度選擇。

四、關于我國無權處分行為立法設計的建議

筆者基于以物權行為理論解決我國無權處分行為問題的基本思路，提出如下關于我國無權處分行為立法的一些建議：

1、承認物權行為理論，意味著認可該理論的區分原則。因為區分原則，并考慮到法律制度的體系效應，債權行為有效成立的要件與物權變動結果發生的要件是否同一化，就成為我們設計無權處分行為法律制度要關心的首要問題。依據區分原則，在無權處分行為中，無權處分人與相對人訂立的合同效力上應是有效合同，也即處分人訂立該債權合同并不以處分人具有處分權為必要；而處分人在行使直接導致權利發生移轉的所謂處分權，即進行物權行為時，則必以其具有處分權為必要。對于這一點，于立法時應有所體現。

2、由物權行為理論的無因性決定，第三人利益的得失與無權處分人和第三人之間的合同的效力之間并不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也即第三人利益的得喪不為第三人與權利人之間合同的效力所影響。堅持這一點，對于更好地維護交易安全，構建清晰而富有邏輯性的民法體系至關重要。而《合同法》第51條將無權處分行為訂立的合同規定為效力待定的合同，即違背了物權行為理論的無因性原則，同時也破壞了合同的相對性原則，是不妥的，應予以糾正。

3、既承認物權行為理論，無處分權人訂立的合同，當然應是自始有效。即使處分人對其所處分毫無權利，也絲毫不影響其與第三人之間合同的有效。因此，在物權行為理論的立法模式下，賦予權利人行使追認無處分權人與第三人之間合同效力的規定即變得毫無意義。權利人欲求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非得通過其他途徑不可，諸如向無處分權人主張侵權責任或者在第三人未能取得權利的情形下行使物權請求權等等。因此筆者堅持物權行為理論，主張在無權處分行為立法中，應取消關于權利人的追認權的有關規定。

(責 編 賈 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