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9年8月,我與我所任教的那所鄉村學校不辭而別,背著簡單的行李,和三姐一道從宣城坐汽車到蕪湖,再轉乘火車到南昌,又等了一天多才坐上開往深圳的火車。
經老鄉介紹,我很快在石巖一大型臺資企業做技術員(也就是機修),每天架模、換模、修機,白天8個鐘不算,晚上從6點至少加班到11點,下班打卡已是第二天是尋常事。上班猶如上戰場,半天時間都難得一次上廁所的機會,就是有機會去,也是一路小跑。人整天又累又困總是想睡覺,經常是下班回宿舍,見著床就一倒,馬上就睡著了。一雙似乎已被油污浸入皮膚、永遠也洗不干凈的手,差不多每天都會有一次新傷,特別是手背,常常是昨天的一處破皮還未結痂,今天又有一個地方流出鮮血……幸好姐姐和我同廠,每天滿是油污的衣服都是她不聲不響地拿去洗凈疊好放在我的床頭。一個難得的星期天晚上,我趴在床上,一口氣寫下一百多行的打油詩《加班、加班、再加班!》。
從石巖離職后,我來到寶安“另謀高就”,和一老鄉合租了一間只可放一張兩層鐵架床的單房,白天外出找工作,下午四五點鐘吃個兩塊錢的快餐后回來。便哪兒也不去了,光著膀子趴在床上一門心思“舞文弄墨”。對門過道的一個床位上住著一對野鴛鴦,兩人都二十來歲,男的兩只手臂都紋了刺目的龍,女的凹凸玲瓏。面目亦佳,白天在那里躺著和男人比長短,晚上十來點鐘便不見了蹤影,直到天快亮才敲門回來。白天兩人睡累了,便面對面坐在床上抽煙,那女的抽一會兒便咳嗽起來,越咳越劇烈,但她天天照樣抽、照樣咳,也從未聽那男的說什么。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禿筆,寫了一首《抽煙的少女》,和其他幾首詩一起寄給了一家雜志,后來這首小詩竟獲得“千禧詩賽”的二等獎(一等獎空缺)。
2000年3月,我又南下應聘進寶安西鄉一港資電子廠做倉管員,當時心里一陣竊喜:一直聽說做倉管較輕松,我不是貪圖安逸之人,我只想少加點班,有點時間的縫隙屬于自己。
誰知進廠不久,恰遇搬倉,偌大一個倉庫的貨物連同貨架全部從六樓搬到二樓,搬了一個月。剛剛搬完(倉管個個都搬掉了好幾斤肉),又要迎接ISO檢查,我們每天除了照常收發貨物外,還要整理庫存,一天到晚忙得是“左腳打右腳。尾巴纏腦殼”,每天晚上至少加班到11:30以后……幾次大劫終于挨過,從七月初,一般晚上只加到9:30。每天晚上加班落班時間一到,力爭前三名打了卡。便跨上自行車一陣猛踩回到宿舍,抓起底褲和桶就直奔沖涼房,若是稍有耽擱,下班的大部隊一起殺回來,想沖涼不知要排隊到猴年馬月。差不多每天都是我,第一個沖涼。不是急著去拍拖,也不是急著玩撲克麻將、出街閑逛。而是想讓自己多一點時間做一個“爬格子的動物”。
人住宿舍時,許多人都搶著睡下床,我卻找了個沒人要的上床,因為上床較高,外側用紙皮豎起擋住,在里面很安靜且少騷擾。沖完涼,爬上搖搖晃晃、吱呀作響的鐵架床,拉上布簾、打開風扇、按亮燈泡、拿出紙筆,便把肚皮壓在涼席上開始了我的“夜生活”。上得床來已是10點。為了保證第二天上班走路不飄、眼皮不耷、舌頭不大,我提醒自己到零點就要睡覺了。就是這一點有限時間,有時候遇到什么事還要額外支出。說出來不怕別人笑話,為了多擠一點時間,我的衣服大多一星期才洗一次,里面的底褲、外面的工衣,我都備有數件,平日一般只換不洗。到了星期天不加班來個大掃除,全部搞掂。
上班時,我就盡快做好工作;別人在那里打情罵俏、海闊天空的時候,我便見縫插針在空白的存倉表上“奮筆疾書”。當然,同時還要做好保密工作,寫一行用收貨報表遮一行,再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有風吹草動立即“收兵”,或用報表將寫的覆蓋好,正襟危坐,作認真工作狀。有時主管大人穿著球鞋從身邊走過,我卻正投入角色之中,猛然驚醒,只見投來疑惑的目光,我便在心里為自己開脫道:我該做的工作都做了,別人在那里互相放電、擺龍門陣都可以,我在這里寫幾個字,無聲無息又不招惹誰,不行嗎?并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正班時間一般比較忙,晚上加班相對閑些,且兩個主管只有一個在(有時都不在),逢周末更是鮮有機會高抬貴腳光顧貨倉,我便充分利用這得天獨厚的季節性優勢。“偷寫”的機會畢竟有限且零碎,我就寫詩歌和短文,做事時想到的“絕妙好詞”,閃過的精彩片斷,醞釀多時只待一吐為快的打工心聲,一遇點滴空閑時間便趕忙記下,等有機會再寫幾句,晚上下班便把那張紙揣在屁股兜里帶回宿舍繼續寫或修改眷定。
(2)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這就是那個拿斧頭劈了老婆的詩人的句子?外面該是漆黑一片吧,這里卻比白天還白,一排排的日光燈賽過正午的日頭!我的眼睛大概已是血紅了吧,真的該把那首詩改改:“白夜給了我紅色的眼睛,而我卻用它尋找……”尋找什么?……機器正在重復著它已做了不知上百萬還是上千萬次的動作。旁邊靠在機器上看著機器顯示數的阿秀,困倦讓她慢慢合上了眼睛,頭猛地往前一探,差一點磕在了機器上。趕緊又睜開眼睛盯著那讀數看。一個好像長了好多只腳的毛絨絨的小蟲不知從何而來,大搖大擺地走過這中間過道的水泥地板,徑直進入到眼前這臺機器底座下面……墻上的時鐘已悄然劃過凌晨的二點,車間房頂角落的那個監視器,正在搖頭晃腦地認真記錄車間里每一個人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我突發奇想,趁這盤片還沒磨好,干嘛不拿筆寫幾句呀,就寫這監視器,題目就叫《監視器·午夜》,把盤面打表記錄翻過來,隨手抓到一支鉛筆,就在上面奮筆疾書起來:一只眼睛一個幽靈/守在車間的角落搖頭晃腦/將我們的疲憊細細打量……困乏敞開大門/一個個哈欠排、隊鏗鏘而來……每天,監視器下/機械麻木的動作/是扭曲的表演/午夜兩點,我們還在加班……
11點鐘夜宵時吃的那點成菜面條,早已不知消化到哪去了。這一盤片剛上的機器,趁著這當兒,趕緊再去飯堂喝點稀飯吧,吃夜宵的時候好像還有剩的呢。小跑著來到飯堂,那只放在地上的大電飯煲里,果然還有半盆清亮亮的稀粥,用勺子舀的時候,腦子里不由冒出兩天前在哪本地方編的風俗小冊子里看到的一首打油詩來,好像是這樣的:撮米煮成一大鍋,鼻風吹來浪油油;遠望好似青銅鏡,照見先生碧水中。眼前粥盆里的那面鏡子已被手中的勺子打破,憔悴的臉變得支離破碎、動蕩不安。兩小碗又清又涼的稀粥一下就灌到肚里,又趕緊跑到車間的機器旁,一瞧機器上顯示的研磨數,再晚來一分鐘就要磨超過了,好險!
已是早上的7:50,總算一切搞掂,去上了趟廁所,太陽光穿過墻玻璃從廁坑頂上撲下來,好刺眼啊。
可以去飯堂吃早餐了,一個饅頭加一碗稀飯一塊錢,多要一個饅頭還得再加一塊錢,飯堂的人說,上面就是這么規定的。我們只是遵旨去做。一個小饅頭要一塊錢?去他娘的,一塊就一塊吧,老子再窮這一塊錢的饅頭還是吃得起!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走出廠門,太陽光一根根的直往肉里扎,眼都不敢睜。每天上班12小時,要么早上8點上班,要么早上8點下班,一天中能見到陽光也就這時候——從宿舍到廠區的10來分鐘,“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是嗎?一路是匆忙的汽車和行人,難得悠閑走一回,腳下輕飄飄的,說不清是腦中的困頓凝結得太重,使得腳桿的比例太輕,以致身體失去平衡,還是突然的放松和無所事事讓一雙一直奔忙不停的腳失去了慣性?
“再拐一個彎/親愛的租房/一屋子寂寞”,到“家”了。真是很幸運,今天的水龍頭竟能擰出水來。接了一桶,插了“熱得快”放在里面,坐在那舊木桌前(別看這張舊桌子,可是向房東要了好幾回才給的),昨天的那首詩只寫了一半,還攤在桌面的那本厚筆記本上,看了看便接著揮灑道:“腳步被縱橫交錯的高速路堵死/心貼滿了馬賽克/一個漂泊的靈魂徘徊在故園上空/尋找一捧干凈清香的黃土/讓它把骯臟的肉體掩埋/幸福地死去”一邊寫一邊想:是我們的腳步太無力、太緩慢,成不了高速路上的一個行者,還是太拘謹、太守舊,站在高速路邊裹足不前,不敢踏入一步呢?現實社會的種種無奈是貼在我們心房的馬賽克,讓一顆稚嫩、脆弱、敏感的心變得老成、愚鈍和麻木,有時候也會流血,而也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創可貼!貧瘠、苦難但干凈的故鄉總是在幾千里之外,在別人城市的屋檐下,原本如故鄉一坨泥巴的我,讓異鄉的煙塵和污垢熏染得面目黧黑真容難辨,假如哪一天我客死他鄉,親人啊,請送我回到故鄉那靜悄悄的山崗,假如你們拿不出送我回鄉的旅費,就請帶來一捧故園的土,把它撒在我的身上,讓我再聞一聞故土的芳香……“大山吹過山粱,是誰/跪倒在回家的路~/K啊,倘若你能一路吹到我的故鄉/別忘了先替我喊一聲娘”
眼前怎么霧蒙蒙、濕漉漉的?猛地睜開眼,窄小的租房滿屋子都是騰騰的水霧!不知什么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紅塑料桶里的水只剩下小半桶!窗戶是昨天上班時關緊的(不扣緊說不定會有賊娃子鉆進來),水汽無處可逃,若脫了衣服,馬上就可以來個蒸氣浴!趕緊拔了插頭、推開窗戶,滾滾濃霧忙不迭地往外擠,房東的老爹——那個七八十歲、每天坐在樓下門口看門的老頭,正瞪著一雙眼睛癡癡地朝這窗戶望著,一副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的迷茫樣子(也不知道他天天看守什么東西怕別人拿走)。
匆忙提了桶、拿了臉盆到衛生間,從水龍頭下接了點涼水兌進熱水里,一股腥味撲鼻而來。這是從樓下屋后的井里抽上來的水,和周圍地面一樣平的井口邊遍地都是垃圾,旁邊一個洗衣池,洗衣的污水直接傾倒在井口邊的小坑里,無處可流。很快又滲到了井里。這里屋前屋后哪里都是垃圾,在這街后居民區的小巷走著,稍一不留神,便會踏上一堆狗屎甚至人肚子里鉆出來的穢物。一條不大不小的河流穿鎮而過,漆黑發臭的所謂河水里,永遠有著豐富多彩的垃圾,學著水草的模樣在輕輕招搖著,依河而居的每家每戶都打了井,雖然井水極少有人拿來燒菜煮飯,但我每天的刷牙洗臉、洗澡都是用的這水。樓下有自來水,只是一兩天才去接一臉盆水倒在熱水瓶里用“熱得快”燒點開水喝,就是這樣苛刻地用一點自來水,若是下樓去接水時,被那嗲聲嗲氣的房東或老板娘看見,肯定不會忘記問這樣一句:“你那樓上沒水嗎?”我用那有著腥臭味的水清洗著疲憊和滿是餿汗的軀體,一任溫熱的水流“將異鄉的愁苦沖得嘩嘩作響”……
倒在床上,把小鴻運扇放在旁邊的小桌上,讓風從穿著短褲的身體上一波一波地流淌。樓下房東的電腦繡花機還在咚咚咚地工作,好像從來沒有停歇過,早已習慣了,只是隔壁的那家私人五金作坊,總要在人正欲跨入睡眠的一瞬之際,有一又鈍又重的鍛壓撞擊聲沉悶地砸過來,不偏不倚重重敲在腦袋上,“將睡眠撬開一道縫/困頓依然摸黑行走”。迷迷糊糊的,覺得好熱呀,摸摸身上都是水,努力睜開眼睛轉過頭,原來風扇已停了轉動,把開關再開一次,依然如故!哦,想起來了,又到星期五“停電日”了,明天還得停一天的電呢!
睜開眼時,眼前一片漆黑,竟一時不知身置何處,摸索著開了燈(電竟然來了),趕緊看看小鬧鐘,已是晚上7:30,洗了把臉,匆忙套了工衣往廠里趕,走在路上。肚子好餓。好在夜里11點廠里有夜宵可吃,就再堅持、忍耐幾個小時吧,一上了班忙起來,也忘了餓、不知道餓了……
揣著詩人的夢想/至今仍不肯丟下/只是他們窩囊啊/誰在乎他們/甚至被生活逼瘋了/還捧著一顆心/在陽光下歌頌……
(3)
2002年11月,原在深圳石巖一臺資企業任計劃員的我,一時心血來潮,學著不少人的“時髦”樣兒,一拍屁股來到順德文友老泉那兒,干起了所謂的“自由撰稿人”,每天趴在一小黑屋子里寫呀寫,圓珠筆芯一天至少得換一根半。
一天跑到老泉那兒透透氣,老泉說,《飛霞》的羅德遠編輯邀黃吉文參加一個什么聚會,地點在廣州,有許多“打工詩人”參加。我一聽馬上來了興致,一把抓住老,泉說:“成!你去不去?反正這會我也得參加!”
第二天天剛亮,我便起身和老泉從順德的碧江轉坐了幾次車,晌午才到達黃吉文所在的廣州白云區小塘村。老泉和在小塘的李笙歌因故沒去,我和黃吉文又馬不停蹄坐公交車趕到廣州。
因已聯系不上離開辦公室的羅編,黃吉文便和許強聯系,詢問聚會的具體地點,一路上不停地打電話、發短信。從流花車站出來,我們又換乘公交車到五羊新村,再轉車到一個叫上沖的地方下車,可死活就是找不到許強所說的那兒。黃吉文的電話余額都打光了,我的手機又接著上,管他什么長途加漫游。當時天下著不小的雨,又刮著風,站臺已躲不了雨,我們便越過一片爛泥地,躲在一處房檐下打電話。根據站臺標牌所示,我們已到了許強所說的地方。可就是找不到他們。時間一分一秒悄悄走過。已是下午一點多鐘了,天冷、肚子有些餓都無所謂,我們特意來參加這個聚會,到現在地方都沒找著,有那么多的人正在等我們呢。就在我的手機電池也即將用完的時候,只聽許強在手機里說:“你看你對面有沒有一個牌坊,上面有‘上涌’兩個字。”我們睜大眼睛朝馬路對面的一排房子掃描搜尋,果然見一牌坊樣建筑上有“上涌”二字。下面人車嘈雜,像是個城中村的人口。我們一掃陰暗面色,大步流星地朝那兒跑去,路上的積水被我們踏得噼啪亂飛,再往牌坊里走百來米,便見到和我們正打著手機的羅德遠、許強。
跟羅、許沒走幾步便到了一川菜館,更多的“打工詩人”朋友早在那兒等我們了,由幾張方桌拼成的一溜長桌邊坐得滿滿的。通過介紹和應接不暇的名片,認識了當時《打工詩人》的全體編委,還有崢嶸、黃世釗、李海濤等人,絕大部分我都曾聞其名見其文,但見面卻都是第一次。
酒菜早已涼了,見我們到來,他們又吩咐添酒加菜,把盞之間,氛圍寬松而熱烈,酒酣耳熱,談笑風生。長桌對面《南方工報》的黃世釗記者,在“孔府家”激勵下,白皙的面容變得紅光閃爍,慷慨陳詞:“我們的打工詩歌是最真實、最生動、最優秀的……”
酒足興盡,我們一起來到黃記者的住處,大家拿出各自編輯的報刊進行交流。讓我和黃吉文頗感遺憾的是,我們到時已是下午,他們已在上午集合到了一起,就打工詩歌作了熱烈的探討交流;可惜未能當場聆聽到這些打工詩人的精彩發言。
已是下午四點多了肥,羅編輯站起來對大家說,我們每人朗誦一首詩怎么樣?一句話還沒說完,已是掌聲一片。羅編首先聲情并茂地朗誦了第5期《打工詩人》上馬道子的《去年九月,回了趟老家》,當念到最后“老家的谷子是發了芽的/老家的老人/總是唉聲嘆氣/在自己養活自己!”我們都不由地脫口而出:“好!好!”張守剛用四川方言朗誦了他的成名作《從中山到坦洲》,果然別有一番風味,隱約讓人看到那三個提著蛇皮袋的農民工正在一輛舊中巴上罵罵咧咧……小巧的許嵐讀了他剛寫在紙上的《我愛我的老婆》,滑稽的模樣,纏綿的情愛,贏得了滿堂喝彩。受此濃烈氣氛的渲染,我也拿出剛剛在順德寫的一首《從深圳到順德》大聲念道:“……我到順德/沒有人知道/我背著包望著順德/順德不認識我……”
(4)
前兩年聽過一種叫做“工作空白期”的說法,是說人工作一段時間后,應該讓自己“空白”一下,也就是停止工作。我很以為然。這就像一些風景名勝區,開放若干時間段后,就要關閉一陣子,讓其休養生息,以利植被等等的生長修復。
在這家大型民營企業集團,我已經工作三年多了。雖經公司領導的多次挽留,但我去意已決。
不用上班了!
流行歌曲唱:“我的黑夜比白天多”,古人又云“夜為日之余”,晚上好像是上蒼專門賞賜給人享用的,是啊,寧靜的夜晚,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多好。為了清靜和有更多可利用的時間,以及不受太多東西的誘惑和干擾,別人都有的電視我沒有,也沒打算買。我知道,一有電視,不看是不可能的,而這樣一來我所有的時間,可能都要被吸收到熒屏里去。我需要有多一些的時間來看看書,寫點文章,偶爾看盤碟片什么的。晚上再洗個澡,不經意,掛在木板墻上“咔嚓咔嚓”的小鬧鐘已劃過11點。倒在床上,再隨手找本書翻翻,一邊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經濟之聲頻道的“財經夜讀”——“餓了的時候,吃飯最美……有空的時候,聽經濟之聲最美”……
這樣到了睡著時,差不多已過午夜了。早上八九點鐘“自然醒”后,再把床頭昨晚翻的那本書拿起來接著看,或是看著頭上屋頂釘的薄薄的三合板發發呆。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睡了一覺,等再醒來,已是十點多鐘了。再睜著眼睛做白日夢若干分鐘。好歹是爬起來了。刷牙。洗臉。上廁所。等把這些處理完,看看大街上走的人,匆匆忙忙的,好像都在趕著吃中飯了。
現在,我每天晚上8點上夜班/夜里11點吃一塊錢的夜宵/早晨8點下班時吃一塊錢的早餐118點半回宿舍洗了澡/然后把身子盡量擺平/擺成壓倒一切的一字/將夢想統統趕出窗外/任鄉愁在酣聲中發炎//隔壁轟鳴的機器/將睡眠撬開一道裂縫/困頓依然摸黑行走/抽一支煙吧,就一支/讓煙塵淹沒黑發/體味時間化為灰燼的快感//睡,繼續睡吧/晚8點還要帶上齒輪和鏈條去上班/廠規已寫得很清楚,在7點半/就要趕到紅紅火火的車間
以上是我三年前寫的一首名為《每天兩頓飯一支煙》的小詩,是我當時在車間做研磨班長時真實生活的記錄。時過境遷。現在我又到了一個小小的租房,回到從前的“每天兩頓飯一支煙”了,不過飯有所不同,煙也不是那個煙了。
樓下不遠有家河南人開的以水餃出名的“蘭州拉面館”,我往那兒一坐,不用開口,老板只是象征性地自言自語地說一句“三塊錢的餃子?”,不出三分鐘,堆堆一海碗30個餃子端上來,餡雖只是短綠韭菜佐以碎白肥肉。味道也只是一般,但想想“大咬得菜根斷,則百事可做”,旁邊一個個都吃得呼哧呼哧的,再看看自己也沒什么特別,也就“釋然”地大口大口吃起來。
不過近段時間,我的早餐(中餐)換了個地方。我先從洪家老街穿街而過,一路看看沿街兩邊各色小攤小點,的叫賣,然后到車站附近新開的一家“福建沙縣小吃”吃一碗香油拌面,再加上醋是原裝的,辣椒醬也不錯。吃起來口味挺好。有時我會再來一碗特色煲湯,看吃有喝,感覺有些“小康”。這家小食店是“沙縣小吃同行業協會”的一個點,店面衛生,風味、花色品種都不錯,生意自然也較興隆,有時邊吃我就邊想:不要打什么工了,什么時候也開個小吃店,又安穩,利潤又不錯,說不定還會像冷面饃蒸饅頭那樣,越發越大,開個五星級酒店呢。
我不是愛吃的人,卻對家鄉的一些吃食非常有感情,到了異鄉,更是掛念。春節時回老家再到臺州時。我特地帶了好幾個做甜酒的酒曲,想有空時在異鄉好好嘗嘗家鄉甜酒的味道。現在天天在“空”,我當然要嘗試幾回。先煮滿滿一大電飯鍋米飯,飯吃過后,剩下的飯差不多也涼了,洗凈手后,就用濕手把飯挖起來放在大瓷盆里,用手指碾碎一個酒曲的約四分之一,均勻撒在飯粒上,把飯拌勻,然后再用手沾些清水輕輕把飯拍嚴實,讓飯堆中間略略拱起。再用一根竹筷從飯堆正中直插到底,把竹筷搖一下,讓中間的孔略大些,以利于從米飯到甜酒的發酵時,從上到下氣脈貫通。最后蓋上蓋。把它放在一個裝蘋果的紙箱里。過一兩天后,不等去揭那缽上的蓋,也不必去掀那紙箱,香氣早已鉆在那小小租房的角角落落了。想著那清甜的酒飯和盆底淺淺的清酒。還沒等拿碗勺早已是垂涎欲滴。
三層狹窄的木樓梯下到底,騎上那輛60塊錢買的自行車,拐過這一排民房便是一條公路,路兩旁是這個小鎮的街道。
向左走,是到椒江。椒江是臺州市政府所在地,騎自行車約20分鐘。到椒江,我一般(也無非)到這三個地方:報刊門市部、新華書店、椒江圖書館。到報刊門市部是去看看新出來的雜志,有鐘意的就買上一二本;到新華書店是翻翻最近熱銷的圖書;到圖書館則是去看一般地方看不到的各種報紙和純文學期刊。涼風幽幽的大吊扇下,拿幾份自己喜愛的報紙和雜志,瀏覽也好,細讀也罷,感覺都是那樣的愜意。通常,我都會將隨身攜帶的小紙片和一截短鉛筆掏出來,記一些報刊欄目的郵箱地址什么的,偶爾看到合適的征文啟事,則是意外的收獲。就,是在這里,看到了2006年《工人日報》全國職工文學創作征集的啟事,后來還得了個年度銅獎。
往右是到路橋,騎車15分鐘左右,只有一個目的地,也是新華書店。兩層的新華書店,面積也較大,一進去,就像是掉進了書的海洋,人頭攢動卻一片寂然,輕緩的音樂在翻過的一頁頁的書面上滑落,不知不覺已過去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一次,我從書店出來,我那輛停在書店門口破舊的自行車,不知什么時候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