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認識旭是在小學一年級。那時,父母從別的單位調到武漢,云也從只讀了半學期的小學轉了過來。當穿著外婆做的花花棉襖,用紅頭繩扎著羊角辮子的云被老師領到講臺上作介紹時,全班一小陣嘻笑聲,云落落大方不以為然。之后第一個認識的同學就是旭,因為他是小班長,所以老師安排云和他同座,好讓她熟悉一下班上的環境,旭對云微笑的時候,還缺著兩個門牙。
云并不像鄉下的女孩那樣自卑而膽怯,很快就和城里的孩子混得爛熟,一到下課,大家就燕子似的飛出教室,那時的他們玩的東西不是很多,女孩子跳皮筋男孩子捉迷藏,總是瘋得滿頭大汗的。冬天的時候,他們腳穿大人做的棉鞋,尖尖的,鞋面有一條筋,不好看卻很暖腳,下雨下雪,大家不能出門玩了,就窩在教室里 ,女同學很喜歡學著芭蕾舞演員的樣子,尖著腳從教室的這頭走到那頭。云也很喜歡玩這種游戲,那時感覺教室好長好長,女同學總是走在半路就平起腳了,而云卻總是可以一鼓作氣走下去,贏得滿堂喝彩!旭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注意云的,雖然那個穿著小花棉襖說著一口外地方言的女孩是那么地土氣!
旭屬于那個時代比較特別的孩子,他有著很好的家世,父親是一名轉業軍人,在部隊里當醫生的母親也隨父親轉業下來,云的父母就是調到旭的父母所在的單位,旭的父親是廠長,母親是那個廠的醫生。在那個幾乎家家都是多子女的年代,旭卻是獨子,養尊處優可想而知。而良好的家庭氛圍、優越的家庭環境使得他真的就和別的孩子不同,在女孩子眼里,他就像個王子。每次學校開家長會,他那美麗的母親一到,說著一口純正的普通話,會立刻引來全場的注目。他母親好像習慣了這樣的目光,總是淡淡的,從來不隨便和其他家長說話,那種淡定優雅簡直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就連校長對他的母親都有說不出來的客氣。
因為是獨子,父母對旭的管教格外嚴厲,旭一直就是班上的班長,學習成績也總是全年級的第一名。而且那時他拉得一手好聽的小提琴,每到六一,學校文藝匯演的壓軸戲總是他的一曲小提琴《梁祝》,他小小的年齡不知道是怎么樣來詮釋這支名曲的,竟拉得那么地如泣如訴,韻味醇厚,以至于老師們都聽得如癡如醉,他那穿著白襯衣戴著紅領巾歪著脖子拉琴的樣子,就是他們學校的驕傲,就是他們班上的經典。
可能是他太優秀了,給人的感覺是那么地高處不勝寒,所以,他的朋友并不是很多。放學了,男孩子們用彈弓打鳥,用粘膠粘知了,而他總是會一個人回家練琴。因為這樣,不管是男女同學,和旭說話不知道怎么地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卑微。只有云從轉來的那天起,對他說話就是大聲大氣的,并且在熟悉后也學別的女生樣,在他們的桌子中間劃上一道三八線,有一次,旭在寫作業時過界了,她毫不猶豫地就是一拳,旭只是對她微微一笑,從此再也不過界。而后來倒是云常常過界,有的時候把旭擠得只有一點點小地方,旭卻從來不說什么,總是讓著她,這讓云很不好意思,便很主動地撤掉三八線。因為住在一塊,他們上學放學的時候總在一起走,自然就很親密無間。畢竟都是兩小無猜的小孩子。
稍大后,因為一次游戲,他們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那也是一個冬天,因為外面下著雨雪,大家只有在教室里玩著游戲,一天很冷很冷,同學們便瘋作一團玩著“擠呀擠”的游戲。這種游戲就是很多人擠在墻邊,相互用力擠著,一來熱鬧,二來可以取暖。在冬天,很多孩子都喜歡玩這種游戲。那天玩的人很多,所有的同學差不多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她還來不及叫喊已經感覺黑壓壓一片都倒向了自己,很快就喘不過氣來。一直在一邊看著的旭這時像瘋了一樣沖了過去,他邊大叫邊拉開一個個的同學,大家被他的叫聲嚇壞了,紛紛自己站了起來,而在里面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幾個男同學繼續壓在云的身上。旭用力拉起一個推開一個,又拉起一個又推開一個,到最后,他抱起幾乎快暈了的云,用好聽的普通話問:云,你怎么樣了?云在那一刻好感激,那一年,他們只有十歲。
很快就小學畢業了,他們一起考上了初中,在分座位時,旭算了又算,在和幾個同學調換后,他們又坐在了一起。他們相視而笑,那種親切許多年后都一直溫暖著云。那時的他們不知道什么是愛情,只知道兩個人上學放學在一起是種習慣,誰都不想破環了這習慣。旭還是那么優秀,而云和他相比要差得很多,只是每次的作文她才能和旭比比。那時云特別喜歡上作文課,因為,每次作文課不是她的作文是范文就是旭的。只有那時云才會很驕傲對旭楊揚眉。到了初二,旭的父親憑借關系把他轉到一所很有名的中學。那時他們的家已經搬到一棟樓里,旭在三樓,云在四樓。要走的那天,他們一起放學回家。旭說:“云,我走了,就不能約你一起上學了。”云很難受,聽旭再這么一說,當時就一副想哭的樣子。旭笑了,又說:“我又不是從這個世界消失,哭什么呢,真是個丫頭片子。”稍后,旭對云說:“等放暑假我們還要一起去學游泳呢。”云很不情愿地說,“好吧。”云知道旭一直以來的心病,因為住在江邊邊上,在小學的時候,男同學們就都學會了游泳,一到夏天,放學后大家就到江邊撲水,那真是很快樂的。可是旭卻從來沒有去過,他不會游,有一次偷著跑去被家里發現,遭媽媽一頓猛打后,再也不敢造次。而什么都想學會的他,對自己不會游泳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
后來云就一直盼望星期天。每次,旭從學校回來就會講很多他們學校的事,云總是安安靜靜地聽著,有的時候,會問一些自己都覺得傻得不可思議的問題,旭總是笑著回答了她。那種無邪關愛的眼神,成年后的云是再也沒有多見。旭常常約云去家里玩,而云卻不太喜歡到旭的家。旭的母親那種居高臨下的眼神讓云受不了。他們在陽臺上掛起了一個小籃子,有什么好東西總是一上一下地吊來吊去。他們覺得真是好玩。
不知不覺,云讀完了初三就要中考了。云的考場就在旭的學校。云高興極了,當時旭所在的學校是初中四年制,所以,在云要考試的時候,旭就放假回家休息了。旭知道云是在他們學校考試,當晚就過來看她,他們一起走到長江邊上,日落深處的太陽很紅很大,就好像觸手可及一樣。江水渾黃,江岸一望無邊,讓人心胸豁然開朗。旭拾起一塊石片邊打水漂邊說:“我明天送你去吧,我陪你熟悉一下學校的環境,你一定要努力考呀,等我一年,我也讀你那個高中去。”云似笑非笑地反問:“是真的嗎?要是我考的是一個很賴的高中呢?”旭也笑著說:“不會的啦!萬一是,我也去讀!”云望著紅紅的落日,答非所問地說,真美!那一年,他們十五歲。
第二天一大早,旭的母親就上樓來了,她微笑著告訴云,旭身體有點不舒服,不能陪她去了,請她原諒,云很淡然地說沒關系,心里還是莫名地有點憂傷。下樓的時候,旭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他說,母親不讓他陪她去,他只有不去了。最后他拿來一疊飯菜票給云說:考完了不要在外面吃東西,不衛生的,我們學校的伙食不錯,就是不對外,你拿著可以買到的。然后握著拳舉在云的面前,用力地說:好好考!那一刻,云忽然感覺這個人就是將來要伴自己一生的人。
其實,云知道旭是不可能和她讀一樣的高中的。旭怎么會從那么好的學校考出來和她讀一樣的高中呢,即使他愿意。他那驕傲的母親愿意嗎?所以,云一直就很漠然地看待這件事情,一年后,旭繼續在他那所名校讀著高中,云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眼神開始有些慌亂自卑了。雖然旭還是一如既往地對著云。
不能讓云忘記的是高三的那年夏天。那是一個傍晚,從陽臺上還是可以看到江邊霞落深處的太陽,這個時候的云已經從無畏無懼的小女孩變成文靜而多愁善感的少女了。每天吃完晚飯她總是要看看這日落深處的美麗,她感覺這種美麗是多么地無可奈何,不是凄涼不是慘淡可以形容的。就在這一個和平日一樣的傍晚,樓下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哭叫聲打斷了云無奈的遐想。那是旭母親的哭叫聲,這是云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在云的印象里,旭的母親永遠是那種淡淡的神情,不會哭更不會笑,不像別的母親那樣大聲呵斥孩子。他們家總是安安靜靜的,那種安靜給人的感覺總是很神秘。云在這一刻心猛然地抽動了一下,本能沖下樓去。屋里坐著很多人,有一個學生抱著旭的衣服和鞋子。事情是在那學生斷斷續續的述說中,在云不知道流眼淚的過程中明白的。旭在中午約著一幫同學偷偷去江邊游泳,他再也沒有上來,同時遇難的還有另外兩名同學。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樓的,她的耳邊一直都是旭的聲音:我什么都會點,只有游泳,我一定要會的!!云走上陽臺,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很紅很紅地映紅了半邊天,像血一樣。
多年以后,云的夢里常會出現旭,她不知道怎么樣解釋這種潛意識。每次夢見旭總是在日落深處的江邊邊上,他們一起看著太陽,旭拾著土片打水漂,等到太陽快要落山,云就會說:旭,我們回去吧。旭總是在這個時候慘然一笑,然后消失。這種夢境重復了N次,次次如此。
再后來,云成了別人的妻子,在一個日落深處的夏天,他們的孩子降生了。那一天正好是旭的忌日。云對誰都沒敢說這件事情,只是把它埋在心底,她感覺上天是不是在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她不敢信什么,卻又不敢不信什么。她給兒子取了一個名,她說:你就叫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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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評論:
清清的笑著說:兩位少年,憂傷的往事,淡淡的情緒。
最美198說:語言略顯平淡點,但意境不錯,美麗而感傷。
曉月月說:小說一開始我以為會又和大多數青春故事一樣,有個悲傷的結局,但看完后很感動,這是個溫暖的故事。我喜歡!
責任編輯:陳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