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小淘:本名馬天牧,八十年代出生。就讀于中國傳媒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已出版長篇小說《飛走的是樹,留下的是鳥》,小說集《火星女孩的地球經歷》等多部作品。
Betty是我人生中第一個英文名字,但我從不會對人說,這可以算是個輕易不說起的秘密。那是我小學的英文老師給起的,我覺得Betty聽起來像個乏味的胖女孩,平庸、瑣碎、好像還長著滿臉的雀斑,很排斥這個名字。這種莫名其妙的形象思維不知從何而來卻根深蒂固,從九歲到二十二歲,我寧肯說自己英文名是萊溫斯基,也不承認叫過Betty。后來不再厭惡這個名字是因為看了《37度2》。二十二歲生日,朋友把這電影的碟片作為禮物送給我,(后來此人把碟借去看并且忘了還回來,相當于收回了禮物)。
Betty是《37度2》的女主角,大眼睛、厚嘴唇、好身材、壞脾氣。總睜著異想天開的眼睛,一驚一乍地折騰,那份性感、天真、乖張仿佛來自一只小獸,她的頭上真應該長兩只犄角。從始至終,她天不怕地不怕,想起一出是一出,總是為荒謬的想法歇斯底里。沒有來由的忽然高興或突然悲傷,帶著來路不明的神經質。她拎著行李走進工人Zorg的家,與他瘋狂做愛并發現他可以成為一個作家。打印他的稿子,聯系出版社,這之后她像個精力旺盛的秘書,為他作品的發表打了雞血般地忙碌。Betty認為那是她看過的最好的小說,她的男人本該是最偉大的作家,卻一直在愚蠢地荒廢著自己的才華。她被驟然點著,近乎蠻橫地把洶涌的愛劈頭蓋臉砸向Zorg。
沒有回音,等待折磨著她的判斷,狂躁中她劃傷了出版商的臉,只因對方小瞧了Zorg的作品。她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瘋狂下去,就那么果敢堅定星夜兼程地瘋掉:為朋友的餐館幫忙,卻用叉子攻擊挑剔的客人,還把垃圾偷放在客人盤中;住在朋友家里,卻忽然想要陽光,心血來潮指揮Zorg拆掉房里一堵墻。小說出版的擱淺對她是幻滅,曾經明艷放松的Betty變得愁眉緊鎖眼神怪異,顯出無法壓抑的蔑視和不耐煩,對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不依不饒。她的思緒無法安頓,忘記了如何平靜,只會用過激的態度對待一切。焦慮、極端、抑郁,非常態的神色釘在她臉上。她以為自己懷孕了,找到了新的寄托,卻在驗孕證實未孕后陷入了更深的絕望。她撕破Zorg買來的嬰兒服裝,剪亂了自己的頭發,滿臉臟亂地坐在那兒,癡傻邋遢像一只掉進泥坑的狗。歸來的Zorg看著她和那一片狼藉,片刻的沉默后頹然抓起桌上的番茄醬,涂滿臉頰,失聲痛哭。那一刻,他大概明白了,Betty已無法撫慰,她的瘋狂中已然不含一點指向正常的雜質。她被自己刮起的龍卷風卷走,完全迷失了心性。一對平凡幸福的戀人,忽然讓人慘不忍睹。
Zorg在做最后的努力。他穿上艷紅的緊身連衣裙,戴上金色的假發,裝扮成高大冶艷的女子外出搶劫。他掏給她大把的錢,試圖給她快樂的生活。可Betty已完全失控,她精神恍惚拐走陌生的孩子,我行我素游蕩在臆想的世界。她浸在怪異的迷夢中,不理解外邊的世界,簡直需要一個翻譯。她像個沒腦子的野人,并不開心地做著無法承擔的事情……她終于挖出了自己的眼睛,留下一墻血紅的手印,在救護車呼嘯的聲中,剩下Zorg自己思忖到底怎樣才能挽救愛人。
Betty終于安靜下來,鎮靜劑的作用下她的表情和感觸一片空白。不再有興奮和盼望,她像一個墓碑,收起往日的吵鬧,正式穩定下來。任Zorg千呼萬喚,她再不會有任何反應,Betty被封閉在癲狂和藥物之間,不再是鮮活的生命。
那個夜晚Zorg再次穿起搶劫時的女裝,風姿綽約地走進Betty的病房。他拿起枕頭壓向她的臉,親手結果了她早已放棄的生命,不得已地與至愛的人永訣。Betty如一根掙斷的琴弦,筋疲力盡,從這個世界全身而退。
搖晃的故事平穩下來……出版社終于有了回音,無數次退稿之后,事情悄然有了起色。Zorg獨自坐在那里,繼續寫著,也許,他會成為一個作家。
這其實有點索然,沒有謊言猜忌,沒有誤會怨恨,所有起伏都不過是女人對男人的期望和男人對女人的心疼。不是不愛,不能相守的理由原來那么多,比如太愛,比如死亡,比如王菲唱的“愛到飛蛾撲火,是種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