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舊同事,病休很久,與大家斷了聯系。單位里有過關于她的種種傳聞,說她的病輕了,重了,甚至好幾次威脅到生命。然后無一例外地嘆息說:難為了她老公,娶她時,她就不是一張白紙,結了婚,又要背這么重的負擔。
說來丟臉,被病折磨得實在不想活下去了,我吞了一百粒安眠藥。也就是那天,洗完胃,在醫院的大廳里,偶然遇到了她。坐在醫院人聲嘈雜的大廳里,我跟她說起我的病。我很悲觀,我說我無數次想死,因為拖累家人。她拉著我的手,輕輕地說:不能這樣想,我家那位總和我說,你可別死,死了我再娶,成本太高。她自己先被這句玩笑話給逗樂了。大概是為了勸慰我。她說起她自己的事。結婚前,她有過一個青梅竹馬的男友,兩個人愛得很深。可是,他得了股骨頭壞死,那么高大威武的男人卻像不倒翁一樣站不住。他住醫院,她每天去陪他。他提出跟她分手,她死活不同意。漸漸地他再也站不起來了。坐在輪椅上,他變得暴躁悲觀。某一天早晨,她買了新鮮的豆漿油條敲開他的房門,看到他很安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在給她最后的信里說:我終于可以不背負沉重的感情債活在你面前了。
她笑著看了看我,很平靜地說:那天清晨解脫的是他,而被打入地獄的人是我。她總是覺得是自己的愛害死了他。如果她不那么愛他,放開手,或者他可以繼續活下去。這種想法像瘋長的綠藻,幾乎讓她窒息。偏偏禍不單行,她的父親得了癌癥,沒過三個月就走了。她拼命壓抑心中的痛苦,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很快她的身體就承受不住了。她說:那些日子,每晚我都有從樓上跳下去的沖動。我覺得沒有人能救得了我。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她想:看一看吧,如果他肯娶她,她就嫁。她把結婚當成一根救命稻草了。
幸運的是,她遇到了他。第一次見面,她把自己和男友的事都說給了他。他沒有對她表示同情,甚至一句安慰話也沒有。他只說:重新開始吧。就是那五個字讓她在男友死后父親死后第一次流淚。他不太會說什么話,只是陪在她身邊,笨嘴拙舌地給她講報上看來的笑話,或者嘮嘮叨叨說自己過去丟人現眼的事。在她看來,這樣就很好了。是她向他求的婚,她說如果你不嫌棄我,咱們結婚吧!
故事沒說完,我被叫去做檢查,出來時,她在等我,她的身邊多了個胖胖的男人。他說小揚告訴我遇到舊同事了,非讓我請吃飯。她嬌嗔地回道:你不請誰請?
我笑了,推辭不過,只好跟他,們去吃飯。席間,他說起她。他說這些年,我的事業不穩定,在外面跑,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靠小揚。尤其對我媽,更是沒說的。她用筷子輕拍他的手,說:哪有在外人面前這樣夸老婆的。他出去接電話,她跟我說起剛結婚那段日子。她不愛他。但是跟他在一起,她說心里不慌了。可是,生活安穩了,身體里的痛雨后春筍一樣往出冒。這個好了,那個又來了。她問他覺不覺得倒霉,娶了個病秧子。他說:別人還沒這個運氣呢!為了帶她看病,他常常放棄工作,后來便一次次失去工作,再重新找工作。可他從來沒有抱怨過。有一次,她實在病得累了,她說:還不如死了,我不受罪了,你也活得輕松。他說:你可別害我,再娶一個老婆,那么折本的事,我可不干!她笑著給我夾菜,她說:他是學會計的,就會算賬。這時他進來,問我們說他什么壞話呢!我笑:說你賬算得精,不做賠本的買賣。他哈哈大笑。笑罷,他說:前一段我看電視,電視里柏楊夫人說柏楊一生結過六次婚,她是他的第六任夫人。柏楊夫人說柏楊是個可憐的人,一輩子要經歷那么多次情感折磨。那時我就想,其實一輩子結一次婚真的是最劃算的。成本最低收益最大的愛就是傾其所有,愛那個人所有的一切,無論是好是壞是健康還是疾病,只要她在。你的幸福就都在
那天,回到家,我抱住被我折磨得筋疲力盡的老公,我說:我決定努力活著,不讓你虧本娶第二任老婆!老公夸張地說:完,娶美女的夢想泡湯了。他轉過身,我看到他在擦眼里的淚。
編輯 陳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