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合作者

身為預防艾滋病宣傳員的濮存昕，需要經常出現在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當中，對他們進行慰問。在和他們交往的過程中，濮存昕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許多艾滋病感染者有他的手機號碼，有些甚至到過他家。在這些人中，濮存昕和老季的友情，最具有傳奇色彩。

濮存昕感到，相對于經濟上的窘迫，艾滋病人更需要的是精神上的理解和安慰。由于對艾滋病的無知，社會上對艾滋病人存在著極大的恐懼、偏見甚至岐視。濮存昕感到，這對艾滋病人來說是極不公平的。作為預防艾滋病宣傳員，自己有義務告訴人們——艾滋病并不可怕。于是，2001年，濮存昕向中國健康教育所傳播中心主任王新倫提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要求。

濮存昕建議說：“如今大家都不敢跟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在一起，生怕會受感染。這恰恰說明，我們的艾滋病預防宣傳工作沒有做到位。我們是不是能安排一次活動，拍個專題片，我可以跟艾滋病人一起吃飯，我還可以跟他們一起生活一天，我要用我的實際行動來向大家證明——跟艾滋病人在一起的正常接觸，是不會受到感染的，跟他們的日常生活接觸，也是不會受到感染的?！?/p>

王新倫聽后非常振奮。本來計劃需要慢慢推進的工作，由于濮存昕的主動提議而取得了飛躍進展。王新倫后來回憶說：“當時聽了濮存昕的話后我特興奮，忙說這太好了。我說你只要有這想法，那我們就策劃一下，這是非常有意義的?！?/p>

2001年7月的一天，濮存昕來到山西艾滋病患者建立的“溫馨家園”。由于事先知道濮存昕要來慰問艾滋病患者，“溫馨家園”的四間平房和兩間娛樂室打掃得干干凈凈，患者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激動——這位以前只在電視里見過的名人，將怎樣和我們見面？是矜持地握一下手，還是躲得遠遠地看一眼就走了？

不一會，濮存昕到了。他笑著，那挑起的下頜和真誠的眼睛讓患者們感覺到發自真心的溫暖。濮存昕伸出手和20多位患者一一握手，完全沒有距離，完全感覺不到生疏。他像老朋友一樣與患者們話豐收、聊家常，詢問他們種什么莊稼、收成如何、孩子們上學情況怎么樣……攀談中，濮存昕忽然來了興致，主動提出和患者們下棋，還一起唱起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歌聲中，患者們的眼里流出了淚水……

中午，濮存昕與患者們共進午餐。飯桌上，濮存昕主動給每位患者夾菜，要患者們多吃、吃好。他告訴大家，你們要相信醫學，這個病并不是很可怕的，現在我們國家有專門治療藥物可以控制艾滋病的發病。濮存昕侃侃而談，如同一位專業的艾滋病專家介紹著艾滋病預防治療的種種現狀?；颊邆冋J真地聽著，不停地點頭，好像找到了救命藥……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飯后，濮存昕贈送給每個患者一臺收音機。

第二天，一個更大的、更出乎患者們意料的驚喜再次來臨。清晨7點，濮存昕在王新倫和中央電視臺記者的陪同下，來到“溫馨家園”的發起者老季家中。

老季的家在一座破舊的窯洞里，院落很破敗，沒有圍墻，西面的屋子塌了，留下了殘垣斷壁。坐北向南的窯洞是洞中之洞，進門是一間，左右各套一間，和主屋一樣大小。正屋門對面放一張床，門口支一個火爐，家里幾乎見不到值錢的東西。

一進門，濮存昕就看到了老季的孩子，他熱情地打招呼：“小朋友你好！”還主動握了握孩子的手。隨后，濮存昕走進老季的窯洞。在屋子里，看了很久、很仔細，從一個窯洞走到另一個窯洞。當他看見墻上老季的孩子們寫的大字的時候，立刻將孩子們叫過來，翻開書本教他們寫字。

濮存昕問：“將來想去哪里上學？”

孩子們說：“想去上海讀書。”

濮存昕溫和地笑了：“那你們要好好學，將來爭取考上大學?！闭f完，從包里取出兩個小企鵝送給老季的女兒。女孩很靦腆地收下了，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禮物。

濮存昕看了老季的照片。一張是老季當兵時照的，一張是1997年老季在北京地壇醫院接受治療、喝中藥時和專家一起照的。濮存昕和老季一家在炕上坐下，閑聊起來。

他問老季：“喝了中藥怎么樣？”

老季說：“喝了挺有勁的，一直喝到現在，覺得那個藥挺好?！?/p>

濮存昕和老季一家就這樣聊著，聊老季以前的經歷，聊著艾滋病患者的情況，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老季的妻子是個熱情的人，要是在老季沒得病前，如果家里來了人，她早就坐不住、在廚房里忙前忙后了；但現在，她和其他艾滋病患者家屬一樣，由于害怕別人嫌棄，幾次站起來想去做飯，卻又坐了下來。

濮存昕看在眼里，于是提出了讓老季一家意想不到的建議：“老季，今天就在你家里包餃子吃吧?！?/p>

聽完這話，老季一家人怔了好一會兒。他們怎么也沒想到，濮存昕這么一位大明星，竟肯在艾滋病患者家中吃飯！在老季生活的這個鄉村，村民一輩子也見不到明星一眼，更不用說還是如此特殊的家庭了。但如今，一位大明星就坐在他們面前，不但像老朋友一樣和他們聊天，還提出要在他們家吃飯！

老季的妻子一回過神來，就興奮地一路小跑出去揀韭菜了。自從老季染上病后，她的心理壓力很大，身上似乎一直肩負著無形的千斤重擔。但如今濮存昕的這一句話，讓她一下子甩脫了多年枷鎖，揀韭菜時那輕快的動作，似乎年輕了十歲。

大家開始熱火朝天地包起了餃子。濮存昕自告奮勇負責和面，和面前，濮存昕先洗了一下手，順手接過老季妻子遞來的毛巾。正在擦手，老季的孩子天真地插了句話：“這是我爸的毛巾?！?/p>

孩子這句無心的話，使屋里的氣氛一下子顯得有些異樣。老季看著妻子，目光里流露的是責難和不安；老季的妻子滿臉尷尬，深為自己的魯莽行為而惶恐。而濮存昕好似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用老季的毛巾擦手，哪怕連一秒鐘的停頓都沒有，神態是那么自然。

“沒事沒事，既然身為預防艾滋病宣傳員，基本的知識我還是懂點的，不過是擦擦手，沒問題的?！卞Т骊空泻舸蠹依^續包餃子，自己則率先和起了面。他熟練地干著，該放多少水，該用多大的力，他都掌握得恰到好處，將“家庭主夫”的優點充分發揮了出來。隨行的中央電視臺的一位記者搟餃子皮，老季和妻子包餃子。大家有說有笑，氣氛和諧得好似一家人。

不一會，水開了。老季下餃子，煮熟后，老季的妻子連忙給濮存昕盛了一碗。濮存昕沒有吃，他接過碗遞到老季手里：“你是主人，這第一碗應該你先吃?！?/p>

接著，濮存昕將餃子依次遞給老季家人和記者們，直到所有人都有餃子吃了，他才拿起最后一碗。

濮存昕一口一個餃子，吃得特別香，特別有味。他的神態，感染了老季一家。對于平時由于貧困、很少吃肉的老季一家來說，這頓特殊的餃子是他們記憶中從來沒有嘗到過的美味。

吃完餃子后，濮存昕又和老季的孩子們聊天，他問：“長大了想干什么？”

孩子們說：“長大了想當醫生，想為像我爸爸和經常來我家的叔叔阿姨們看病?！?/p>

濮存昕聽了很高興地拍拍孩子：“好啊，好好上學，有什么困難我可以幫助你！”

聽了濮存昕的話后，老季的妻子再也沒有了顧慮，對濮存昕和盤托出了家里的困難：“原本我們家就很窮，加上有了這個病，這幾年連孩子上學的學費都拿不出來。學校里也都是欠著錢在讀書，就差沒有退學了?！?/p>

看著面前這兩個孩子，聽著他們的遭遇，濮存昕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想到了北京孩子們優越的生活環境，心里酸酸的。他當場承諾：“等我回到北京，會幫助這些孩子們的。你們放心吧，我會一直資助這兩個孩子讀書，并對他們負責到底?！?濮存昕主動將自己的電話告訴了老季。

濮存昕在老季家里一直呆到太陽快要落山，才依依不舍地起身離開。臨走時，濮存昕了解到這一年由于大旱，老季家莊稼收成不好；而一次失火，又燒掉了家里的口糧，一年的生活沒了著落。于是，濮存昕當下把隨身帶的1700多塊錢全都掏給了老季。拗不過濮存昕的一番心意，老季只能收下了，還讓妻子裝了些家中僅剩的綠豆，放進濮存昕的汽車后坐。

這次訪問，濮存昕以自己的親身實踐告訴大眾，只要懂得預訪知識，艾滋病并不可怕。濮存昕說，我們應該尊重艾滋病患者，只要他們愿意與社會合作，愿意回歸健康的生活，還有理想的熱情的話，我們都應幫助他們。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不了，艾滋病的問題永遠解決不了，艾滋病就會繼續瘋狂蔓延，一直發展到無法控制的程度。我們必須看到，他們是合作者，而不只是被施舍的人。我們并非是單方面在施舍愛、施舍熱情、施舍救助，我們應該讓患者們主動與我們合作，這個觀念非常重要，是和諧的一種狀態。

選自中國福利會出版社編《濮存昕——另一個舞臺》，2008年1月第一版，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