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奧巴馬(左)這個美國歷史上首位被主流政黨提名的黑人總統候選人而言,“叫好不叫座”似乎成了慣性。而共和黨卻因麥凱恩(右)宣布44 歲的佩林為其競選副手,在9 月初刮起了一場旋風
佩林的出線,共和黨的強勢反彈,加上改變所需的心理和物質成本,使得此次美國總統選戰絕非民主黨的獨角戲
當紐約州聯邦參議員希拉里在8月27日走上民主黨提名大會的舞臺,要求主席中斷計票,直接推選奧巴馬為提名人時,臺下4000多名黨代表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相信,在布什政府不得人心、民主黨注冊選民突破歷史記錄的2008年,民主黨的真正對手就是自己——只要確保了黨內團結,白宮就勢在必得。
而十天后的民調結果似乎顛覆了這個假設。大多民調都顯示共和黨后來居上,《今日美國》和蓋洛普在9月5日到7日間所做的聯合調查甚至顯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麥凱恩的支持率已超過奧巴馬10個百分點。
這多少讓民主黨措手不及。自民主黨漫長殘酷的初選在6月初畫上句號以來,奧巴馬的支持率就再也沒有顯著提升過。無論其中東、歐洲之旅多么聲勢浩大,無論選擇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主席拜登為副手多么穩妥,無論克林頓夫婦如何擯棄前嫌、熱情“背書”,奧巴馬的支持率始終難以突破半數。對奧巴馬這個美國歷史上首位被主流政黨提名的黑人總統候選人而言,“叫好不叫座”似乎成了慣性。而共和黨卻因為佩林的出現,在9月初刮起了一場旋風。
共和黨的反彈
麥凱恩在他72歲生日這一天,宣布44歲的阿拉斯加州女州長佩林為其競選副手時,大多數美國人還是第一次聽到佩林這個名字。實際上,介紹佩林時,麥凱恩自己也不時低頭瞥講稿;據說在這之前,他和佩林僅見過一面。
這位阿拉斯加州前選美亞軍的出現,給沉悶的共和黨舞臺帶來了新意,但人們對她的期望值卻相當低。奧巴馬陣營當天發表公告說,佩林不僅毫無外交政策經驗,而且兩年前還只是“9000人小鎮的前鎮長”。人們猜想,佩林的出現,不過是幫助麥凱恩吸引那些因希拉里折戟民主黨內初選而怒氣難消的女性。
事實證明,佩林帶給共和黨的不止女性選民。
佩林的最大貢獻,是激活了一直對麥凱恩的社會價值底牌抱有質疑的保守派陣營。麥凱恩固然是共和黨初選中代表票數最多的候選人,但因他在墮胎、同性戀婚姻問題上的政治態度比較溫和,很多福音派基督徒都認為阿肯色前州長赫卡比或是前馬薩諸塞州州長羅姆尼是更優的選擇。佩林的出現,讓他們欣慰萬分。
翻看佩林履歷,可以發現她不僅是“孩子出生剛過三天就繼續工作”的職業女性,更是五個孩子的母親、全國步槍協會的成員。她反對墮胎、反對同性戀婚姻、支持槍權。今年4月,佩林在明知肚中胎兒患有唐氏綜合癥的情況下選擇了生育,盡管90%的美國女性在類似情況下選擇了墮胎。佩林當選副手不久,媒體揭露她正在讀高中的大女兒未婚先孕,佩林同樣支持女兒將孩子生下來。保守派贊譽她是保守價值觀的真正信仰者和勇敢實踐者。

在保守派的擁護下,佩林的“軟肋”反成了極富競爭力的優勢。譬如,佩林沒有像奧巴馬那樣去讀哈佛,沒有精英作風;佩林做鎮長的小鎮人數不到1萬,可是“美國的大多數地方都是幾千人的小鎮,像芝加哥、紐約那樣人口上百萬、上千萬的大都市不具有代表性”。
佩林的經濟政策也深得保守陣營的認同。在市長和州長任內,佩林主張減稅、抵制政府專款項目。共和黨總統里根的兒子、保守廣播節目評論員邁克爾里根(Michael Reagan)甚至撰文稱:“我在共和黨全國大會看到了父親轉世,只不過這一次,他是她。”
從目前的情況看,佩林似乎也沒有在“經驗”上輸給對手。不少共和黨人都強調,佩林是兩張選票、四個提名人中惟一具有“行政”經驗的人——奧巴馬在競選聯邦參議員前是伊利諾伊州的參議員;拜登29歲就進入聯邦參議院,一待就是36年;麥凱恩1981年退役后,也幾乎一直以聯邦立法者身份示人。而綜觀美國半個世紀以來的七位總統,每個人在入主白宮前都有州長以上級別的政府管理經驗——小布什曾是得克薩斯州州長,克林頓是阿肯色州州長,老布什是里根政府副總統,里根曾是加州州長,卡特曾是佐治亞州州長,福特曾是尼克松政府的副總統,尼克松曾是艾森豪威爾政府的副總統。
用紐約市前市長朱利安尼的話說,雖然奧巴馬認為佩林的經驗不足以勝任副總統,但他自己作為總統候選人,“從未經營過一個城市,從未經營過一個州,從未經營過一個企業,從未經營過一支軍隊。”
正因為有佩林牢牢穩住保守陣營,麥凱恩得以在自己的提名演講中超脫出來,聲稱他是人民的公仆,“不為任何黨派、任何特殊利益集團服務”。麥凱恩說,他和佩林的一個共同點,是兩個人都相信國家重于黨派,為了民眾的利益,他們敢于站出來質疑本黨。
通過四天的共和黨全國大會,麥凱恩向美國選民傳遞了一個明確而中肯的信號——作為“越戰”英雄和經驗豐富的立法者,我是當下最“安全”的選擇,而且,我只任這一屆。選擇奧巴馬,你冒得起那個風險嗎?
“左轉”:準備好了嗎?
對于大多數美國中產階級來說,奧巴馬勾畫的是一幅頗具吸引力的圖景——美國將從伊拉克撤軍,同敵人接觸,同世界交好。美國將省下龐大的軍事預算,用于補貼國內的民生項目。他將通過稅收杠桿來實現更為公平的社會財富再分配——給95%的美國工薪家庭減稅,給年收入超過25萬美元的家庭增稅,同時減少企業的賦稅減免,提高資本所得稅率。
在支付項目上,奧巴馬主張建立起完善的社會保障網絡,讓每個美國人獲得像國會議員那樣健全的醫療保險。在貿易政策上,他主張重新就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同加拿大和墨西哥進行談判,為美國勞工——而不是跨國企業——爭取利益。在能源和環境政策上,奧巴馬主張放棄近海開采這類短期方案,大力發展清潔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實現能源獨立和環境改善的雙目標。
奧巴馬的這番愿景,似乎是為陷于經濟焦慮的美國中產階級量身定做的。近年來,美國汽油價格和醫療保險金的節節攀高;而房市、金融市場動蕩帶來的信心危機,使得越來越多的美國人相信,美國經濟在走下坡路,他們的生活水準不如往昔。盡管政府告訴他們,全球化和世界自由貿易降低了通脹,貢獻了國民收入,但中產階級越來越疑心,他們是這個趨勢的受害者,而不是受益者。
不過,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加斯頓(William A. Galston)就此提出“時機”的質疑。在他看來,奧巴馬的這個新的社會合約,需要時間、實驗和政治妥協,決非輕而易舉就可以辦成的。此外,在大額長短期赤字浮現的情況下,提出新的支出計劃頗具難度。
小布什的伊戰和減稅政策,使得美國國債從2001年的5.6萬億美元暴增到9.1萬億美元。根據美國城市研究所稅制中心主任里奧那德伯曼(Leonard Burman)的保守估計,奧巴馬的健康保險計劃成本高達650億美元,開發可替代能源的年成本也有150億美元。而根據美國全國納稅人聯盟的預算分析,奧巴馬的整個財政計劃,將給聯邦政府每年新增3436億美元的預算,麥凱恩的計劃也將每年新增685億美元的支出。
除了“時機”,還有“方向”和“代價”的問題。在過去的30年里,美國的經濟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延續了里根時期減少稅收、減少政府開支、減少政府管束的基本原則。期間雖然有民主黨總統克林頓執政的八年,但克林頓當初也是打著“保守民主黨”的旗號進入白宮,而且執政不到兩年就讓共和黨占據了國會多數。
同16年前信心滿滿、擁抱全球化的克林頓相比,奧巴馬今天身處的美國經濟形勢嚴峻、保護主義抬頭。美國保守媒體福克斯新聞臺的評論員弗里德巴恩斯(Fred Barnes)直稱,奧巴馬-拜登組合是美國近半個世紀以來“最左”的一張選票。
這樣一張選票,加上民主黨占多數的國會,無疑在考驗美國選民的心理承受能力——美國準備好“左轉”了嗎?改變的欲望到底有多強?承受風險的能力又有多大?
15年前,時任第一夫人的希拉里因為她的全民健康保險計劃被共和黨和企業雇主貼上“社會主義”的標簽;今天,這個標簽貼在了奧巴馬的身上。保險企業擔心奧巴馬的大政府會帶著4000多萬沒有醫療保險的中低收入階層強行議價;醫藥企業擔心奧巴馬的大政府要主導處方藥的定價權;自由貿易者擔心奧巴馬背后的工會勢力要重振旗鼓,拖累美國企業國際競爭的步伐。
“要爭取選民的信任,奧巴馬還有很多功課要做,”布魯金斯的加斯頓說,“奧巴馬知道,美國公眾對政府信心正處于歷史低點。如果他不能說服選民,他構想的那個活躍而謹慎的政府可以切實地改善他們的生活,那么,即使在當前糟糕的經濟形勢下,以小政府、低稅收為核心的保守派經典理論還是有它的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