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那是一個春天……天地間蕩起滾滾春潮,征途上揚起浩浩風帆。”《春天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現在重聽這首歌時,凝眸回首,改革開放倏忽已走過三十個年頭,莽莽神州滄桑巨變,那個無法忘卻的春天,帶給人們多少希望,留下多少珍貴的記憶,舒展開的是民族偉大復興的壯麗畫卷。
小平同志1987年6月12日會見南斯拉夫朋友時說:“我們的改革和開放首先是從經濟方面開始的,首先又是從農村開始的,農村改革見效非常快,這是我們原先沒有預料到的,當然,開始的時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贊成改革,有兩個省帶頭,一個是四川省,那是我的家鄉;一個是安徽省,那時候是萬里同志主持。我們就是根據這兩個省積累的經驗,制定了關于改革的方針政策。”今天,重溫小平同志的這段講話,讓人體會到他平靜話語中振聾發聵的內涵。
廣漢是全國農村的一個縮影,是全國農村改革開放的發源地之一,是全國率先推進農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縣(市),也是全國第一個撤銷人民公社恢復鄉村建制的地方。三十年風雨征程,三十年滄桑巨變。是改革開放給廣漢這片古老大地帶來勃勃生機:1978年廣漢的農業總產值3.043億元,2007年28.5856億元;農民人均純收入1978年356元,2007年5131元。兩組數據一比就可看出變化之大。
春風為什么會最先吹綠廣漢這塊土地?老百姓有一個通俗的說法:“這場變革是逼出來的”。一個“逼”字深含著歷史的滄桑與沉重。
廣漢地處天府之國腹心地帶,平坦肥沃,氣候溫和,河網縱橫。古往今來,這片土地上出產的量大質優的農副產品遐邇聞名,頗早就贏得了“天府糧倉”的美名。從三星堆遺址發掘的文物看,早在四千多年前,勤勞的古蜀先民就在這片熱土上耕耘收獲。當時已形成長江上游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農業生產已達到同期的先進水平。但那個彎彎犁頭水牯牛的耕作方式,那個在杜甫筆下曾被秋風吹破的茅屋,居然韌性地延續了幾千年。
新中國建立后,廣漢的農業遇到了歷史性的發展機遇,但怎樣抓住這個機遇,還是頗費了一番周折。由于受“左”的錯誤思想影響,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廣漢的農業長期處于中下水平,并且一度成為四川省的三個農業落后縣之一。并且在發展農業的認識上,在“包”字和推行生產責任制上幾經反復。
1953年2月,廣漢試辦了第一個初級社。以后又由初級社過渡到高級社。1958年,在詩意化地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思想指導下,廣漢縣全縣人民公社化,實行“政社合一”,組織軍事化,生活集體化,行動戰斗化。公社社員參加勞動,享受半供給、半工資制度,各隊辦公共食堂,實行吃飯不給錢,按月發津貼。人民公社“一大二公”,搞了“窮過渡”,高指標,瞎指揮,強迫命令和浮夸風嚴重泛濫。
人民公社化沒有給廣漢的農業帶來大發展,卻帶來了大到退,據《廣漢縣志》記載: 1958年糧食總產17717萬公斤, 1959年下降至13915萬公斤,而征購糧卻由5966萬公斤增加到6156萬公斤。1959年至1961年,農村糧食出現嚴重缺口,這一缺口的必然后果是由春荒、夏荒發展到全年饑荒。查閱資料顯示,1957年廣漢總人口為355143人,總戶數81915戶,到1961年底,廣漢總人口為306216人,戶數為79138戶,分別減少48927人,2777戶。如果把正常情況下的出生人口數計算在內,非正常減員數字還要大。
如何擺脫困境,農村中不斷有基層干部和農民冒險實施承包制,將勞動與報酬聯系起來,以加強集體生產責任制。據廣漢縣委在1961年9月28日向溫江地委的一份報告中的統計,當時“廣漢曾經搞過包產到戶的有179個生產隊,占全縣生產隊總數的8%,搞過包工到戶的有450個生產隊,占全縣生產隊總數的20.04%。”包產到組或包工到戶目的在于加強社員的生產責任心,提高生產積極性,打破生產和分配上吃大鍋飯,應該無可厚非。但是,這種包產到戶的責任制的試行,在中央和地方的領導人中有著明顯的分歧,當時農村政策的最后一道底線就是:基本核算單位只能下放到生產隊,如再進一步調整,搞什么包產到戶,那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是破壞人民公社“一大二公”所有制的行為。于是,這種現象遭到了自上而下堅決的制止和糾正。
十年浩劫,更使“國民經濟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1976年同1966年相比,1966年廣漢全縣人民公社分配糧食總數為160459噸,1976年為208222噸,扣除國家征購和集體提留,1966年度全縣社員分配人平糧食255.5公斤,1976年為267.5公斤,十年時間幾乎沒有增長。農村一個全勞力,一天的工分才幾角錢,落后的生產隊甚至只有幾分錢。連火柴肥皂這些東西,都要靠分配,要拿票證才能買得到。1974年時任廣漢向陽公社黨委書記的葉文志同志后來回憶說:“9月份去當書記,11月就沒得糧食吃了。出工是‘出工一條龍,下田一窩蜂,干活不出力,人不動,只有鐘在動。’到三大隊去一看,連厚皮菜都剝得來只剩下一個小尖尖了。”
那些年月,廣漢的各級領導,還是絞盡腦汁想發展生產,以增加農民收入,解決溫飽問題。如70年代初,想通過增加播種面積提高糧食產量,大力推行農作物套種,間種。1976年全縣播種面積123.07萬畝,復種指數上升為253%,為建國以來播種面積的最大數字。其中推廣雙季稻,限于川西平原氣候條件,為了搶節令,將臘熟期(7成熟)的小麥拔了堆到曬壩上去放熟,空出田來栽早稻,如此這般的努力,晚稻成熟時間仍比中稻晚20多天,由于雨水多,光照少,成熟的晚稻仍免不了顆粒不飽滿,空殼多。雙季稻畝產減少到399公斤,導致糧食總產減至20084萬公斤,比1975年全縣減少2104萬公斤。農民群眾痛心地說:“三三見九,不如二五一十”“雙季稻,累死不討好”。
又如1975年前后,在全國農業學大寨高潮中,為了強調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集體經濟的優越性,連社員在房前屋后或溝邊田堤上種的竹、樹,都被視作“蔭蔽集體莊稼”、“侵占集體領空”的資本主義尾巴,而被強行砍掉。
改弦更張的突破口,終于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春風到來了。廣漢的春天有著典型的江南風光,菜花黃,麥苗綠,“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明媚的春光中好像總應該發生一些故事,三十年前的那個春天就是這樣,因為它迎接了春天該有的希望,擁有我們共同的光榮感和使命感。在經過了多年的醞釀和等待之后,在這片大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們,為了改善生存條件,終于按捺不住又開始了新的努力。1977年秋,廣漢西高公社的一個生產隊長莫詩富,悄悄大膽地改變了大鍋飯制度,他把全隊分成三個作業組,人員自由組合,超產自留,不搞平調,閑散時間由個人安排,這種措施在當年算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這一改,社員干勁倍增,再不需要隊長敲鐘吆喝了,人們“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農業、副業搞得井井有條。包產到組第一年,全隊310畝田,就超產糧食8.5萬余公斤。社員工分值也從每個工日0.3元多,一下子陡增到1.55元,副業收入還不包括在內,社員樂在心里,但不敢聲張,怕害了莫隊長。
無獨有偶,1977年,廣漢金魚公社涼水村9隊也悄悄把生產隊所有的田埂“分”了,拿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社員擁有了生產隊田埂的經營權,且收成歸己。身為9隊隊長的張德江一家七口人,分了一塊1.8畝的田埂,小春和大春各收了幾十斤油菜和黃豆,這個小小的收獲,卻有效地改善了一家人的生活。9隊的各家各戶也都感同身受。嘗到甜頭的社員又把這個“擦邊球”往前推進一步,當年收了水稻后,9隊把土地一分為二,每戶1分秧畝田,4分口糧田,余下的仍為生產隊集體的公田。那些青箬笠綠蓑衣的社員,對那4分口糧田傾注了說不完的疼愛,就像找回了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揮舞的鋤頭還是同以前一樣的鋤頭,鋤下的土地仍然是歷經無數朝代的土地,當年秋后算賬,公田的畝產仍維持二三百公斤,口糧田則陡增至三四百公斤。
隨著時代的發展,在已轟轟烈烈進行著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大討論”的形勢下,“要解放思想,多想點辦法,把經濟工作搞上去”的指導思想,使廣漢縣委意識到肯定農民這種自發創新努力的必要性,立即將這些情況匯報到省委,四川省委默認了這種民眾的創新,后來被稱之為“摸著石頭過河”,所謂“摸著石頭過河”,可能更多是指容許民眾摸著石頭過河,事實證明:這種民眾的自發努力和探索,最終促進政府改變了原來不合理的規定,成為解決當時中國農村問題的有效途徑。這些心地善良,衣著樸素的農民們掀開了一場影響深遠,惠及數億農民的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大幕。當年鄧小平同志提出的“不爭論”,也是試圖約束理論家們,讓他們不要對民眾的自發創新活動橫加指責和壓制。
1978年3月,根據省委《關于目前農村經濟幾個主要問題的規定》(即十二條)的精神,廣漢縣委組織工作組到金魚公社進行“分組作業,定產定工,超產獎勵”生產責任制試點。這一責任制的實施,極大地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當年試點的金魚公社糧食增產250萬斤,農民人均增收31.2元,大大高于全國平均增長率。1978年秋后,他們形成了“包產到組”聯產計酬生產責任制。四川省委主要領導了解到這一情況后,及時派工作組到金魚公社總結經驗,在全省推開。1979年1月1日《人民日報》報道了廣漢金魚公社實行農業生產責任制的情況,將這一經驗推廣到全國。這是人民群眾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鼓舞下,開創農村改革新局面的有益嘗試。“包產到戶”,實際上突破了原來憲法中關于農村土地產權和經營模式的條款。回顧這段歷史,說明農村改革既是自上而下,也是自下而上產生的,是從土地上艱難地生長出來的。既有機遇,也是歷史的必然。
1980年初,四川省委正式確定廣漢為農村改革試點縣。3月30日,省委召集廣漢縣委正副書記到成都金牛壩招待所匯報情況。當匯報到向陽公社改革管理體制的試點情況時,已調中央回川的原省委第一書記趙紫陽同志插話說:“你們可不可以在一個公社搞一個鄉,搞幾個人搞個鄉政府,有什么打官司告狀,計劃生育等等,這幾個人來管這些事。我看將來趨勢政府和公社要分開,可以搞個政社分開的試驗。” 1980年4月,向陽公社召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了鄉長和副鄉長,隨即掛上了“廣漢縣向陽鄉人民政府”的牌子,同時以農工商聯合公司作為鄉的經濟組織,把生產隊改為獨立核算、自負盈虧的生產合作社。這一切都是悄悄進行的,沒有剪彩、沒有放鞭炮、沒有擺設宴會。向陽鄉換牌子的事很快被新華社的記者知道了,寫成報道在《內參》發表,并傳了出去。摘牌之舉在歷史上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一改革后來在全國推開,確立了我國農村基層政權新體制,并在1982年制定的新憲法中肯定下來。
“紅杏枝頭春意鬧”,廣漢農村的體制改革隨之由淺入深,由單項的、局部的改革,發展成為綜合的、比較協調配套的改革。各鄉鎮紛紛建立了農業技術服務站,實行技術人員承包責任制,把科學種田同經濟利益結合起來。1983年3月,廣漢在全省最早取消了豬肉、副食品憑票供應辦法。各鄉鎮先后恢復了供銷合作社、信用合作社的民辦性質。對原設備簡陋、場地狹小的“牛市”、“雞市”等進行了擴建、改建和新建,逐步形成了農副產品綜合交易市場,市場為農民了解信息、發展商品生產提供了條件和渠道。
廣漢的農村改革引起國內外的關注。1984年4月26日,全國農村改革先進縣座談會在中南海召開,有安徽的鳳陽、四川的廣漢、江蘇的無錫、廣東的新會、吉林的懷德參加,國家體改委領導稱五縣是代表全國農村發展方向的“五朵金花”。
春風中勃動著精神的解放、思想的革命。聯產承包和人民公社摘牌,使這塊古老的大地長出了童話,廣漢聲名鵲起,贏得了“敢為天下先”的美名,被稱為“改革之鄉”。在涌動的春潮中,各項事業也欣欣向榮。先后成為中西部地區的第一個國家級社會發展綜合實驗區,成為全省第一批小康縣(市)之一。從1993年到2007年,一直躋身于四川省經濟“十強縣”行列。
十一屆三中全會的那個春天改變了廣漢老百姓的命運,“春風吹綠了東方神州,春雨滋潤了華夏故園。”我們銘記那個春天,獻給春天一首歌,祈盼春天給巴蜀大地帶來更多的吉祥,給華夏神州帶來更加美好和諧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