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時候,身邊好像充滿了有很多故事的人,只要有機會,只要我愿意聽,總會有很好聽的故事在我幼年的天空飄蕩。父親和他講述的《西游記》就是其中之一。
小時候我不跟父親生活在一塊兒,而且極少見面,我對他最清晰的印象就是講故事,他給幼年的我帶來《西游記》。我到現在都很清楚地記得那是在外公、外婆的小屋子里,我坐在父親的膝蓋上,聽他講孫悟空、唐僧,當說到白骨精時,我覺得四壁全是妖怪的臉,連玻璃都不敢看了,仿佛白骨精隨時都會破窗而入。父親立即就覺察到我害怕了,他搖搖我,用胡子扎我的臉頰說,“白骨精早讓孫悟空打死了。”他還說,“不要怕,是故事,不是真的。”
父親很快就走了,但《西游記》留了下來,它是我最早記住的故事。留在心底的還有對寫出這個故事的人的崇敬,我真想問問他:怎么知道那么多好玩兒的東西?留在心底的還有對說給我這個故事的人的熱愛,因為父親的學識,我從小就以他為榮,無論經歷如何的變故都沒改變。
“記錄”的影子也許在那個時候開始與我相隨,不會寫字,但我總是拿著紙和筆,把心里面想的和看到的東西,用圖畫表達出來。
以后又有了王克旭老師和三兄弟的故事。
教高年級的王老師一有空就給我們一幫小孩兒講故事。王老師書教得好,平時對學生要求嚴格,然而有一回我聽見他對母親表揚我,因為我把他講過的故事幾乎一字不差地講給小朋友們聽。那時我五歲,因為沒人照管,母親怕我掉到河里去,就把我寄放在一年級的教室里,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給人家說故事的了,只知道身邊擠著很多人,卻沒有發現路過的王老師悄悄站在一旁。要是知道他在悄悄把我的表現全往眼里看,我當時肯定立即就會停住說話,不讓他聽見我在說什么。
那也許是我第一回正兒八經地講故事(我長大后發現那個故事在《格林童話》里面,叫《桌子、驢子和棍子》),王老師的表揚給了我很大鼓勵,我不是個很會說話的小孩兒,但我會講故事,于是我愛上了編故事,并把這些故事講給小伙伴們聽。夏天乘涼的時候,課間休息的時候,在山坡上玩累了的時候……我的故事便開始了。
聽聽,畫畫,編編,說說,因為它們,我不知不覺走進了作文的世界。
書和戲
假如說故事是我幼年時代關于作文的啟蒙的話,那么母親該是將我引入文學天地的領路人了。母親作為我最親近的人,在我對寫作產生興趣上有很大的影響。
我的母親是個酷愛讀書的女子,即便在“文化大革命”落難的時候依舊想著法子找書讀。耳聞目睹,我也喜歡上了讀書。回到城市生活后,最快樂的時光便是假期。每逢假期來臨時,母親都從學校圖書館抱回一大堆書,我們總是一起做“書蟲”。我讀了《綠野仙蹤》《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安徒生童話》《小布頭歷險記》……知道了巴金、老舍、大仲馬、小仲馬、高爾基、羅曼?羅蘭、屠格涅夫……至今都無法忘記當年讀《愛的教育》時流下的淚水,無法忘記久久放不下《苦兒流浪記》引起的揪心,無法忘記《說岳全傳》帶來的滿心豪氣,無法忘記希望做《窗邊的小姑娘》的作者那樣能寫會畫的全才,無法忘記發誓像《數學家的故事》中華羅庚、楊樂、張廣厚等那樣鉆研……
母親還愛好戲劇,我七八歲時就跟著她進戲院看昆劇《十五貫》,也看徐玉蘭和王文娟的《紅樓夢》,唱《紅燈記》《智取威虎山》。回城后我們不出去看戲了,就在家里聽廣播劇和收看電視里的話劇。因為母親,我天天收聽《東方欲曉》;還聽劉蘭芳說書和郭兵、趙兵等講故事;又看電視里放話劇《雷雨》《日出》、京戲《鐵弓緣》等。
那些書、那些戲,還有母親豐富的情感,都深深感染著我。我常常流連忘返于作者營造的世界,一遍遍回味他們寫下的精美語句和生動畫面。曾經我有過一些本子,抄錄有《呼嘯山莊》中的風景描寫,抄錄有《約翰·克利斯朵夫》的開頭,抄錄有海明威關于大海的描述……還抄了冰心的《紙船》、雷抒雁的《燕子》、耿林莽的散文詩、王蒙的《青春萬歲》、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等很多很多東西。我一直在想:能夠把心里想的東西寫出來是多么快樂啊!
與母親共度的讀書和聽戲日子,充滿了純凈、充滿了溫情。是母親把我真正引進一個很神奇的境地,使我知道世界上除了父母及親戚們從事的專業,還有一個非常好的領域:文學。
我很喜歡這片樂園,因此我從小就覺得寫日記很有趣,將看到、聽到、心里面想到的東西化為文字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情啊!當內心里許多東西活躍地翻騰時,除了“寫”,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方式了。
選自《語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