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她是網友。她先約我見面,我同意我當然同意,我能損失什么呢?我問她:“你美嗎?”她回答:“年輕貌美,三個一流。”我問:“哪三個一流?”她說:“一流的品牌,一流的大學,一流的身材。”
我笑了并不信她的話。見面那天,她穿一條帶褶邊與蕾絲的白襯衫與粉紫色的裙子,雪白的面孔在樹陰間閃爍的金色陽光下像去皮的水晶梨。我走過了。她的目光經過我。又望向遠處。她沒意識到我就是她等待的那個他。我不是她期待的那個人,在這一剎那,我在那幾乎可能嗅到的青春氣息面前有點自慚形穢,經過女孩兒的身邊,沒有停留。走過去了。也不好意思回頭。
晚上女孩子在網上罵我的話像瀑布一樣從屏幕上一串串落下來。我慢慢寫道:“那天你穿一件粉紫色裙子,像一朵粉紅色的玫瑰,我突然發現,你真的只有十八歲,而我。竟然真的是個中年人。”
三十歲,算中年了吧?盡管有人認為他還是可以約會十八歲的女人,但面對圣潔我想做個有道德的人,我的內心深處認為三十歲的人去哄騙幼女是不道德的,所以我像年輕小子一樣貿然去同網友見面,又像小老頭一樣,在關鍵時刻落荒而逃。
我三十歲,未婚,高薪,鉆石王老五,我從沒有想過自己已經老了,直到看見女孩兒那帶著稚氣的清新面孔。我在網上說:“你像清晨帶著露珠的粉紅玫瑰,而我像個黃瓜,即使頂花帶刺,也已經是果子了。”她笑了,因為我回答得好,她原諒了我:“果子有什么不好?”我說:“果子沒有什么不好,只是果子的花已經開過了。 ”
從那以后我們再沒見過面,四年了,小小的粉紅玫瑰應該已經盛開了。那天她來面試,已經是第二十個面試的畢業生,我已經疲了,肅著臉,沒抬眼,她坐下時,我看見她手腕上一圈粉紅玫瑰文身,心想:“哪來的新人類,面試居然還敢貼文身紙。”抬起頭,看見是她。過了四年我還是認出了她,女孩子成熟了,漂亮的下頜更尖了,面孔瘦削,眼睛更大更亮,像天鵝褪盡所有絨毛,不再是可愛的小東西,而是微微抬著她那高貴的頭,靜靜掠過寂寞的水面。她穿皮褲同粉色毛衣,一點不像白領女子。
給不給她這個工作?即使她永遠不知道我就是那個黃瓜網友,但我知道她呀,我結婚已經三年,不想遇到考驗,我隱約知道這個女孩子在身邊是不安全的。
晚上,女孩子憂郁地發過消息:“那個面試的老頭好似不喜歡我。”我幾乎“啊”的一聲,我剛剛承認自己是中年人,在女孩子眼里已經升格為老頭了?我問:“老頭?”她說:“三四十歲吧?可是神情疲倦,言語遲緩,像個小老頭,也許所有三十歲的白領男子都像小老頭。對不起,我心情不好。”
我說:“找十家公司有一家用你就可,小小挫折何必介懷?”她說:“這個工作對我很重要。”于是我還是錄用了她,盡管她穿得像個新人類。玫瑰有相應的學歷,態度雖然有點不羈,卻有一股清新味道,像冬天雪夜歸入屋里的一股冷空氣,帶點寒意,有點格格不入,但確實清新可愛。
晚上粉紅玫瑰對我說:“我被錄取了!!!!”她的歡欣透過幾個嘆號就可以看見。我覺得值就馬上敲擊鍵盤:“恭喜恭喜。”粉玫瑰打了幾個狂笑的面孔。我說:“買幾件套裝去上班吧。”
粉紅玫瑰到底還是穿她的皮褲去上班,換了件白襯衫,比整個辦公樓的女子都精神。我搖頭嘆氣,但眼睛像鐵遇到磁鐵,一個不留心,就會飄過去,嚇得自己拍著自己的胸口說:“我有妻子,我有妻子了。”
后來粉紅玫瑰網上對我說:“我發現那個小老頭倒是個好人。”
遇到難題,我總是盡力指點玫瑰,又沒有別的雜言碎語,自從我發現自己的眼神不對后,連看也不看玫瑰一眼,玫瑰對我的殷勤早已習慣,但職場不同學校,所有同事都是對手,有幾個男子肯為了眼睛爽快而自廢武功。要能撈到便宜也就罷了,玫瑰眼角眉梢都帶凜冽之氣,誰肯招惹她,只有我顧著舊情,一向照顧她,玫瑰心存感激。
有一次她害我加班,加完班已十點,她說:“我請你吃飯。”我愣了愣,遲疑著。玫瑰不明自我猶豫什么,微笑著問:“怎么了?”我終于道:“妻子懷孕了,我得早點回去。”玫瑰驚呼一聲:“啊呀!那可真過意不去。恭喜恭喜。”
網上玫瑰對我講著白天發生的故事:“小老頭真是好人,妻子懷孕了還陪我加班。”
我侃道:“那他對他妻子豈不是惡人?”
玫瑰道:“沒有啦,我請他吃飯,他說要陪妻子呢。這樣的好人少見了。”
我裝傻說:“要拒絕你這樣的美女確實需要勇氣和毅力。”玫瑰笑道:“你是不是四年前見過我。”我調侃道:“看見蓓蕾,已知綻放之美。”玫瑰笑:“默默地仰慕我吧。”玫瑰在網上聊天這樣俏皮,在辦公室里卻十分冰冷。年輕漂亮的女子軟弱一點也罷,要是又十分的能干,就總給人一種銳利的感覺,同她在一起會覺得窒息般的不自在。
后來玫瑰在單位對我說:“我愛你。”我說:“我罩不住你。”
網上玫瑰問我:“什么叫罩不住?我愛上經理了,他白天卻說罩不住我。”
我說:“有一種罩子,紗做的,像個倒扣的碗,夏天罩在吃剩的飯菜上擋蒼蠅。要是飯菜太多就罩不住了。”玫瑰啼笑皆非:“小老頭說他罩不住我。”
我發送個鬼臉道:“他的意思是頭小戴不了你這個大帽子。”玫瑰道:“是嗎?他是真的自卑還是婉拒我?”我回道:“我想他不是自卑也不是婉拒,他是說實話。你二十出頭,還有大把時間可以追求浪漫,而他已經該考慮退休金的問題了,所以,你可以說愛情,他卻一定要考慮婚姻,你不像是個會同大你十幾歲的平庸中年人共度一生的女子,所以他說罩不住你。”
玫瑰道:“啊,我是剩菜,他是罩子,別的追我的人是蒼蠅。”我又笑道:“比喻很形象是不是?你是一盤美麗的芙蓉。”
有一天晚上玫瑰對我說:“如果我是一盤剩菜了,他會不會罩我?”我道:“二塊錢一個罩子滿大街都是,不值得為他做任何事。”
玫瑰道:“但我只愛他那個款式。”我回復道:“他不過是重點小學到重點大學一個流水線下來的工業化產品,不可能獨一無二的,若你只是喜歡已被人擁有過的那種款式,那就沒辦法了。”玫瑰問:“我怎么辦?”我說:“長痛不如短痛,離開他。”玫瑰第二天辭職了,我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問:“若我辭退你,你可收到半年工資,可好?”玫瑰微笑,沒有回答。
我的老婆臨產時,我收到一條短消息:“我永遠愛你。”我看著那條短消息許久,聽到嬰兒的第一聲哭泣時,我按了刪除鍵。但我和玫瑰一張工作照片卻壓在我的抽屜里,想起玫瑰時我會拉開抽屜。
責任編輯 六 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