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包袱

莫東年齡不大，卻是個很保守的人，尤其體現在買房子的事情上。幾年前，跟當時還是他女朋友的妻子戀愛時，妻子就勸他買房子，結果莫東說手頭的錢只夠首付，貸款利息高、壓力大，不如再過兩年，一次性付清得了。這一攢錢不要緊，房價一路直線飆升，如今都攢了五年的錢了，還是只夠付首付款的。現在兒子四歲了，一家人還擠在狹小的出租房內。為這事，妻子不知數落過他多少回，憋屈得莫東都透不過氣來。憋屈歸憋屈，房子不買不行啊，兒子沒有本地戶口，上學問題沒法解決。

莫東硬著頭皮，一邊受著埋怨，一邊和妻子到處看房子。看完一個又一個樓盤，只看得心驚肉跳——房價不僅高得離譜，而且天天都在漲。

這天下班后正看房子，莫東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幾句寒暄之后才知道是老同學鐘醒。鐘醒是莫東大學時同寢室的兄弟，當時兩人關系很鐵，畢業后都留在了這座城市，境況一直不佳，后來鐘醒去了外地，聽說做起了海鮮生意，相當紅火。莫東因自己混得不好，也不愿意主動給鐘醒打電話，兩人漸漸就斷了聯系。

這次老同學過來，莫東當然要盡一下地主之誼，只得暫時擱下房子的事情，約鐘醒在市內一家飯店碰面。莫東和妻子趕到酒店，鐘醒已經點好了酒菜，莫東掃一眼，心中一慌，這一桌可得不少錢啊！

酒過三巡，聊完了往事，又說近況，鐘醒說自己經營一家海產品公司，還過得去，這次故地重游只是想來看看老同學。當他問起莫東的狀況，可真是讓莫東麻繩穿豆腐——提不起來了，莫東在一家小公司供職，薪水微薄。鐘醒見莫東言語閃爍，也就不再追問。吃完飯，莫東又硬著頭皮到吧臺買單，鐘醒說什么也不讓，兩人搶了幾個來回，莫東便順水推舟地讓鐘醒付了賬。

出了酒店，鐘醒提出要到莫東家里去坐坐，盡管莫東一萬個不情愿，也不好拒絕，只得帶著鐘醒來到了自己租的“鴿子籠”。鐘醒沒坐一會兒便告辭了，莫東也沒挽留，鐘醒走的時候還塞給莫東的兒子一沓鈔票，說是見面禮，莫東一直推辭，鐘醒便丟下鈔票逃也似的上了出租車。

莫東目送老同學離開，失落地回到屋子，妻子正在點那一沓鈔票，見他進來，欣喜地說：“你這老同學還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五千啊！”

莫東沒好氣地說：“沒見過錢啊！”這下把妻子惹火了，大罵他窩囊廢，說他同學混得這么好，自己連眼饞的份都沒有，還擺一副臭架子。這一通數落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莫東實在受不了了，一個人跑出了家，在街上游蕩了一夜。他盯著那來來往往的汽車，想一頭撞死算了，但想到可愛的兒子，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其實，他也不敢。

第二天一早，莫東拖著疲憊的身體去上班，發現公司空無一人，這才想起是周末。他苦笑一下，這時，鐘醒又打來電話約他去喝早茶，還說有重要事情商量。

什么事情不能電話里說呢？莫東滿腔疑惑地來到約定的茶樓。鐘醒已經在等他了，吃了早餐，鐘醒就開門見山地說：“老同學，我想送你一套房子！”

說著，鐘醒拿出一張收據，是“錦繡河山”樓盤的購房定金收據。“錦繡河山”莫東知道，可他根本就沒敢去看那里的房子，那是全市有名的好樓盤。

鐘醒接著說：“你帶著證件去看房子、辦手續，好了給我打電話，我再把剩下的房款給他們匯過去！”

莫東一時墜入云里霧里，他實在搞不清老同學是什么意思。盡管他一再逼問，鐘醒只是說看他生活困難，想幫幫他。

莫東不信，即使真是這樣他也不愿接受，他莫東雖然沒錢，但還是有骨氣的，怎么能接受別人的施舍？鐘醒勸了許久，見沒有結果，無奈道出了一個秘密。

七年前，莫東和鐘醒大學剛畢業，徘徊在工作與失業的邊緣。一天，莫東和鐘醒坐在市內一家餐廳門口的長椅上，看著車流感嘆命運不濟和世界不公，正說著，鐘醒看到旁邊的彩票銷售點，突發奇想地提議兩人合伙買一注彩票，或許命運從此就改變了。兩個對現實迷惘的年輕人一拍即合，當時二十元面值的人民幣剛剛上市，鐘醒從錢夾里掏出了一張嶄新的二十元人民幣，說但愿這張新鈔能給他們帶來好運，就隨機打了一注復式體育彩票。莫東后來掏出十元錢給了鐘醒，那張彩票就由鐘醒保管。

鐘醒說到這里，莫東緊張地問：“那張彩票中獎了？”

鐘醒點點頭：“二等獎，十七萬！”

莫東怒火沖天，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吼道：“你個王八蛋，虧我那么信任你，第二天問你中獎沒，你說沒有，我還信了。難怪你小子突然跑到外地去，你的良心讓狗吃啦！”

茶樓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莫東坐下來，依舊恨恨地罵著鐘醒。

鐘醒低著頭，愧疚地說：“我拿著這些錢做了海鮮生意，雖然生意越做越大，但這七年我受盡了良心的煎熬，這次來就想償還我所虧欠你的。昨天看到你們住的地方，我心里真的很難過。今天我一大早就去‘錦繡河山’的售樓處，給你們訂了套房子，你們后期的裝修費用我也會承擔的，還有什么難處，我希望你能提出來！”

莫東咬著牙又站起來：“你以為這樣就能贖罪嗎？”說著轉身離開了茶桌，走了兩步又回來，拿起那張收據，神色冰冷地說：“我只是取回我應得的。”

鐘醒木然地坐在那里，自言自語道：“不管你能否原諒我，說出來，我心里的石頭才能落地啊！”

莫東回到家，把定金收據遞給妻子，并說了來龍去脈。妻子又喜又怒，喜的是從天而降一套房子，甚至連裝修都不用花錢。怒的是鐘醒心太黑。妻子慫恿莫東向鐘醒多要些錢，不能便宜了那個家伙。

莫東情緒很是低落，他說：“人家還是有良心的，如果他不說，我們什么也不知道。”妻子也就沒再說什么，只是催促著莫東趕緊去“錦繡河山”辦理購房手續，讓鐘醒把房款付了，以免夜長夢多。鐘醒卻說今天是周末，轉不了款的。

莫東的妻子終于盼到了星期一，她和老公說好一早請假去辦手續，沒想到醒來后發現莫東卻不在身邊。

鐘醒這兩天一直在等莫東的電話，星期一的早晨，莫東就打來電話，約他到上次的那個茶樓。

落座后，莫東將定金收據還給鐘醒，鐘醒疑惑不解地看著莫東。

莫東說：“我想起來了，當年我給你那張買彩票的十元錢是張假幣，好幾天都沒花出去，就順手給了你！”

鐘醒實在沒想到還有這變故，他很驚詫，也很欽佩老同學的誠實。十元假幣的事他壓根就不知道，或許在無意中花出去了吧！鐘醒說：“這事，其實你本可以不說的！”。

莫東淡淡地笑道：“你已經背負了七年的包袱，我可不想背負一輩子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