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流麗/編譯
入冬后的第一個大雪天,我駕車載著女兒飛馳在鄉村公路上,內心有說不出的欣喜與急切。幾周前,母親告訴我,父親的腿疾有了明顯的好轉,這真是個奇跡。我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身邊的事,興沖沖地趕回家。只是對于6歲的杰妮而言,這旅途不免有些漫長單調。當車廂里響起淡淡的華爾茲舞曲時,她終于打著呵欠對我說:“媽媽,我們換個頻道好嗎?”我卻深深地沉湎于這熟悉的旋律,喃喃道:“寶貝,讓我們等到一曲終了吧,你不知道它對我有多重要。”
“寶貝,讓我們一直跳到舞曲終了。”我仿佛聽到父親的聲音穿過歲月塵埃,在我耳邊輕輕繚繞。那是屬于我5歲時的金色記憶,父親是我生命里的第一個舞伴。每天下班回到家,他總興致盎然地放一張唱片,在悠揚的旋律中開心地教我跳舞。那時候我實在太小了,只能站在沙發上捕捉節奏,當我的裙角飛揚成歡樂的花朵,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光陰荏苒,我漸漸地長大。父親一步步教會我跳華爾茲、探戈、狐步舞。我們甚至搭檔拿到了一些業余舞蹈比賽的獎項。母親說,每年在他們的結婚紀念派對上,我與父親攜手共舞的身影是她見過的最美麗溫馨的畫面。
然而這樣默契的舞步在我16歲以后便戛然而止了,那是我青春歲月里最叛逆的時光。我像每一個徘徊在十字路口的孩子一樣,抽煙、喝酒、結交不良少年。那年在父母的派對上,我當眾沖著邀我跳舞的父親大叫,質問他為什么要背著我去勸說那些朋友離開我。我怒氣沖沖地喊:“我再也不想和你跳舞,永遠都不要!”那一瞬間,父親臉上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去,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第二年我一走千里開始了留學生涯,我一天天地長大,卻一次次地走得更遠。我有了自己的事業、家庭,卻不再擁有與父親共享一段旋律的安閑。在為數不多的歸程里,驚覺父母的蒼老,內心酸楚,卻又無能為力。杰妮5歲時,我帶她參加了父母的派對。歡樂的親友中,我的目光穿過人群,久久地停留在一幅再熟悉不過的畫面上:父親正興高采烈地教站在沙發上的小杰妮跳華爾茲。那一刻我的心里反反復復地醞釀著一句話:爸爸,我們跳一支舞吧。只是我說不出口。錯過了那晚,我常常懊悔,仿佛就此錯過了一輩子。因為不久以后,父親的腿疾便惡化了。
杰妮的歡呼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到家了。我看到站在門外,滿頭銀發的母親,拄著拐杖的父親,他們就像在等著自己因貪玩而暫時忘了歸家的小女兒一樣。而挽著父親進屋時,我終于低著頭說:“爸爸,晚上您愿意與我跳一支舞嗎?”父親輕輕地回答:“我不愿與你跳一支舞,因為我想和你跳更多的舞。”然后他的臉上有了孩子般天真歡喜的神情:“小公主,讓我們一直跳到舞曲終了,要知道,你是我最好的舞伴。”■
(余茜薦自《環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