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我蹲下來，抱著腿抬頭仰望天空，我看見大片大片的落葉，窒息得難受，然后視線模糊。

她叫小水。

大學生活開始不久的一個早晨，馬上就要上課了，跑來一個蓬頭垢面、睡眼惺松的女生，在我面前站了好一陣，發現只剩我旁邊的位子是空的，于是極不情愿地坐了下來，還氣呼呼的樣子。我知道像她這種沒有睡醒狀態下的人火氣比較大，于是我大氣不敢出，更沒敢對她說那位子是我占給別人的。

從那以后小水就一直坐在我旁邊的位子。我們經常在一起，有時會到校園后門的小路上走，彼此沉默，冷的時候我不會像其他的男生那樣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她穿，我覺得那樣太矯情。昏黃的路燈把我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再變得很短很短。小水常拉我去逛學校門前的那條街，買唱片，逛書店。她喜歡鉆進書店就不出來，但是每次都會被我硬拉出來。我們都喜歡看幾米的漫畫，她還喜歡看郭敬明、安妮寶貝的文章。她說，那是一種摻雜著絕望的美。

她經常安排我的生活，我們不在一起時她就會打來電話。比如吃飯洗衣的問題，每周要定時給家里打電話，復習功課的進度和時間問題，生病了更要一切事宜全聽她的安排……每次她都說是為了以后的生活積累經驗，我只是個實驗品，我就會說你將來肯定是個賢妻良母，她總是會對我拳腳相加。她不想過早地當個家庭主婦，說她美好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于是我就說，您老人家都皺紋一大把了還當自己是純情的小女生啊?又不是沒人追你，你不是想積累經驗嗎?找個順眼的人嫁了直接摸索就行了唄，還可以做筆記，說不定還是本巨著呢!她就罵我低俗，當然少不了她的一頓白眼。小水喜歡寫文章，拿了不少獎，崇拜者大有人在，我沒少拿這事開她玩笑。

我們一起吃飯，她總是跟我搶可樂，把肥肉往我碗里丟；我們一起看電影，看到恐怖地方的時候她總是用很大的力掐我的胳膊而從不尖叫；我們一起打羽毛球，她總是耍賴從不撿球，哪怕球就在離她一米遠處；我們一起逛街，她從不自己拿包，而我只能跟個傻子似的提著大包小包跟在她的身后，偶爾還得撒點銀子……日子平平淡淡，但是快快樂樂。

小水總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一副小坦克的樣子，可她臉上會有落寞的表情，我的心會涌過陣陣難過，排山倒海。我知道小水有個“心結”，她不說我亦不問，因為我知道那是我無能為力的事。

大三生活開始后小水就總用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盯著我，食指在我鼻尖處左右晃著對我說，你別老跟我這種人一起混了，你和我不一樣的，找個女朋友談戀愛吧，好好對她!使我在心里憋了一暑假的話一次又一次地咽進肚子里。我知道她是在說，我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我也知道，可是我很難過。

大三下學期我就真的戀愛了，女友和我來自一個城市，很乖很愛我，我們相處很融洽。

記得那天晚上我告訴小水我戀愛了，她說，好啊。我說，你怎么就沒個反應啊?她說，那你再請我吃頓飯吧!我們吃的火鍋，可是我一直沒有看清對面的那張臉。出來后我說，以后我不能總陪你了，不要吃太冷的東西，你胃不好；不要一個人在校園里亂逛；不要再蹲下來抱著腿抬頭望天空，那時的你像個受傷而無家可歸的孩子，讓人難過；不要……總之，你一個人要好好過，好好過。她說，好的。于是她轉身離開，風吹起她的長發，我抬頭發現大片大片的梧桐葉飄落下來。

我開始忙碌起來，和小水見面時依舊會開漫無邊際的玩笑，可是我覺得她的笑干巴巴的沒有什么生氣，掉到地上都能聽到碎的聲音，有時我會看到她一個人走在校園的小路上，面無表情。我就會想，小水，你快不快樂?

日子過得很快，我們畢業了。小水走了，我也和女友回到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每天坐公交、地鐵，跨越兩個城區到公司上班，周末陪陪女友和父母，生活簡單而充實。和小水打打電話或是發條消息，我覺得只一年的時間我們都變了，成熟了也現實了。

我出差去她的城市，我們見面。我像大學時那樣敲她的頭叫她“傻丫頭”，她笑哈哈地捶我肩膀。她問我這一年過得好不好，我說，每天上班下班，閑時陪陪家人，簡單而滿足，你呢?她說，我不好，不說了。

后來我一直忙公事，我離開的前一天，小水打來電話，她說，你別說話，聽我說。我過得不好，我愛他那么久那么深卻得不到我想要的寵愛。尋尋覓覓，一年來我都沒有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我只想要一份穩定的工作，能有個人好好愛我，然后一起細數歲月，迅速地老去……你知道嗎？這么久以來我一直都在為你祝福，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然后她便斷了線。

我站在大街上說不出話來，覺得這是一種告別。我蹲下來，抱著腿抬頭仰望天空，我看見大片大片的落葉，窒息得難受，然后視線模糊。我不再覺得一個男人在大街上流淚很無能。這個姿勢是小水常有的，原來是這么地孤獨無助。其實這么多年來我都很矛盾，如果在沒有我的生活中，她比我幸福，我會難過，她沒有我幸福，我會更難過心疼。幾年來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對她說，小水，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關鵬翔薦自《意匯》）